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块铅,勉强掀开一道缝隙。
视线模糊,像是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,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个伏在病床边缘的轮廓。那是一个女人,肩膀剧烈地耸动着,压抑不住的呜咽声断断续续,像受伤的小兽。
“……唔唔…对…对不起…”她的声音破碎,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哭腔,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硬生生抠出来,“如果…如果可以重来…阿姨…唔…一定…唔…一定会帮你的……”
一只冰凉而颤抖的手紧紧攥着刘家宁的手腕,那力道大得惊人,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。指甲几乎要嵌进刘家宁的皮肉里,传递着主人濒临崩溃的情绪。
“阿姨太懦弱了…才会让你…变成现在的样子…”她泣不成声,滚烫的泪珠砸在刘家宁的手背上,又迅速变得冰凉,“都是我的错…我的错啊……”
那是一张泪痕狼藉却依旧难掩惊人艳色的脸。标准的鹅蛋脸,五官精致得如同雕琢,此刻却被巨大的悲伤和悔恨扭曲。那双本该锐利精明的眼睛,此刻红肿不堪,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、愧疚。
吕艳……张浩天......仇人的母亲……
这个名字带着前世的冰冷和讽刺,重重砸在意识深处。一股冰冷的恨意,混合着一种奇异的、近乎解脱的疲惫感,在残破的身体里弥散开。
太迟了。
一切都太迟了。
黑暗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,彻底淹没了最后的光亮和那绝望的玫瑰香气。
……
“嘶——!”
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炸开,像是有一把钝斧子生生劈开了天灵盖,在里面疯狂搅动!刘家宁猛地倒抽一口冷气,整个人像被电击般从床铺上弹坐起来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裂。
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背心,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
“焯!痛死老子了……”他下意识地捂住剧痛的额头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牙关紧咬,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呻吟。
“咦?!这…这是哪里?”
剧痛稍稍退潮,刘家宁喘着粗气,茫然地环顾四周。
映入眼帘的一切,带着一种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熟悉感。
刷着半截浅绿色墙裙的墙壁,因为潮湿有些地方已经微微起泡剥落。
靠墙摆着一张掉漆的旧书桌,桌面上散乱地摊着几本翻得卷边的《好几年考试好几年模拟》,一个印着卡通人物的塑料水杯,还有几支廉价的签字笔。头顶是那种老式的、蒙着一层灰的白炽灯管,散发着略显昏黄的光。
空气里没有消毒水的刺鼻,也没有监狱里那股永远散不掉的霉味和汗臭。只有老房子特有的、带着淡淡尘埃和木头气息的味道,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、属于清晨的、市井的嘈杂。
这该死的回忆……这场景……
刘家宁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,随即以更狂暴的速度擂动起来。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张硬板单人床上翻下来,赤脚踩在冰凉的老旧瓷砖上,踉跄着扑向房间角落那面镶嵌在旧衣柜门上的穿衣镜。
镜面有些模糊,边缘带着水银剥落的痕迹。
镜子里,映出一张年轻得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脸。
十九岁的脸庞,线条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干净。皮肤是久未见阳光的苍白,额前垂着几缕稍显凌乱的黑发。没有监狱生涯刻下的风霜和戾气,没有后来那副因为练习神秘呼吸法而变得挺拔精悍的身材。
镜中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和运动短裤,身形略显单薄文弱,眼神里充满了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惊悸和茫然。
刘家宁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,足足愣了有五分钟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只有窗外一只不知疲倦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着,和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一起,证明着时间的流逝。
他猛地抬起手,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。
嘶——!清晰的痛感传来。
不是梦。
“哈…哈哈哈……”一声压抑的、带着难以置信和狂喜的低笑,从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。笑声越来越大,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,笑着笑着,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,顺着眼角滑落。
“重生了…我…真的重生了!”
手机刺耳的闹铃声突兀地响起,刘家宁深吸一口气,拿起桌上那台老旧的按键手机。
2009年5月3日,星期日,上午7:30。
屏幕上显示的时间,像一把冰冷的钥匙,“咔哒”一声,彻底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。
高考前一个月。
就是明天!就是明天那个该死的下午!那个改变了他一生轨迹的幽深巷子:
放学铃声响起,夕阳给破旧的教学楼镀上一层虚假的金边。
他背着书包,抄近路回家,路过那条位于学校后门和老旧居民区之间的僻静小巷。巷子深处传来的声音,让他停住了脚步。
他看到了同班的李颜君,那个总是带着点清冷气质、成绩很好的漂亮女生,被隔壁班的张浩天和两个流里流气、一看就不是学生的混混堵在墙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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