鲜时光感觉自己死了。
是一种非常形而上学的,精神层面的死亡。
他此刻的躯体,虽然还完整地坐在那张价值不菲的真皮办公椅上,但他的灵魂,已经像一缕被狂风吹散的青烟,飘散了,消失了,只剩下一点点名为“绝望”的残渣,均匀地涂抹在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穷神……”
他喃喃自语,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,充满了自嘲的笑容。
这个称号,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。精准、凝练、直击灵魂,比什么“游戏大师”、“灵魂拯救者”、“时代先锋”要贴切一万倍。
这种不为世俗所理解的痛苦,让他进入了一种奇异的贤者时间。他不再悲愤,不再挣扎,甚至不再思考。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,像一座失去了所有香客被遗弃在荒山野岭的破庙里的神像,任凭灰尘和蛛网将自己覆盖。
然而,破庙也有被前来“还愿”的虔诚信徒找到的一天。
“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”
办公室的门,再一次被敲响了。
这次的敲门声,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。它不急不躁,沉稳有力,带着一种庄严的节奏感。每一声,都像是敲在鲜时光脆弱的心脏瓣膜上。
鲜时光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。
来吧,毁灭吧,赶紧的。
最好是PPD老师带着他那三千万粉丝冲进来,把他绑在电竞椅上,让他当场表演一个“徒手种南瓜”的绝活。
门外,没有声音,只有一种充满了敬畏的静默。
就在鲜时光以为门外的人已经放弃了的时候,“咔哒”一声,门被备用钥匙缓缓地、庄重地推开了。
进来的,是他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的那对卧龙凤雏——方格和代码。
然而,今天的他们,与往日截然不同。
他们不再是那两只打了胜仗的公鸡,而是换上了一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崭新西装,头发梳得油光锃亮,能让苍蝇飞上去都得劈个叉。他们的表情,肃穆、虔诚、庄严,仿佛不是来见老板,而是来参加官方正式场合的活动。
最引人注目的,是他们两人合力捧着的一个东西。
那东西用一块带着金色流苏的绸布盖着,看起来沉重无比。从绸布下方露出的轮廓来看,像是一个……某种有棱有角的块状物。
方格和代码,一步一步地用一种仿佛走在红毯上极其缓慢而郑重的步伐,走到了鲜时光的办公桌前。
他们之间的距离,被精准地控制在了一米。
然后,在鲜时光那如同死鱼般毫无波澜的注视下,他们两人对视一眼,深吸一口气,像是接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。
“噗通”一声!
TMD!
一个标准的,教科书般的,足以让任何一个日本人看了都自愧弗如的九十度深深鞠躬!
整个动作,行云流水,整齐划一,充满了力量感和美学价值。
鲜时光的眼角,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。
这是干什么?
拜年?太早了点。
上坟?……好像也差不多。
“老板……”
方格缓缓地直起身子,他的眼眶是红的。那里面,闪烁着不是因为激动,而是感恩与顿悟的泪光。
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,像是刚刚走过了十万八千里朝圣之路的旅人,终于见到了自己心中唯一的真神。
“在我们开口之前,请允许我们,代表我们自己,代表整个游戏项目组,也代表那千千万万个被您拯救了灵魂的玩家,向您……献上我们最微不足道,也最诚心诚意的……敬意!”
说着,他和代码再次对视一眼,然后用一种近乎于“揭开圣遗物”般的庄严动作,猛地揭开了那块红色的绸布。
“唰——”
一道刺眼的金光,瞬间爆发出来,晃得鲜时光几乎睁不开眼。
当他适应了那该死的光芒后,他看清了那个物体的真面目。
那是一个……模型。
一个完全由纯金打造,大概有一个篮球那么大,散发着浓郁的暴发户气息的……像素风的“上古水果”模型。
就是游戏里那个,最稀有、最值钱的作物。
每一个像素块,都被工匠用最精湛的技艺打磨得棱角分明。那黄金的光泽,亮得能照出人影。在底座上,还镶嵌着一排闪闪发光的细碎钻石。
钻石拼出了一行字:
【献给我们的人生导师,游戏哲学的指引者——伟大的鲜时光先生】!
“……”
鲜时光看着这个金光闪闪土到掉渣的,充满了赛博朋克魔幻主义色彩的玩意儿,感觉自己的喉头一甜,一股陈年的老血差点当场喷出来。
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丑,这么俗,这么能精准地戳中他所有审美盲区的艺术品。
这玩意儿,怕不是得值个百八十万吧?
你们拿这钱,干点什么不好?
哪怕是拿去烧了,也比打成这么个玩意儿来恶心我强啊!
“老板……”方格仿佛没有看到鲜时光那已经开始扭曲的表情,他指着那个金色的怪物,用一种介绍稀世珍宝的语气,动情地说道。
“是您!在我最迷茫、最落魄的时候,像一道光,照进了我那间充满了泡面味的昏暗地下室!”
“我以前以为,做游戏,就是堆模型,堆特效,把画面做得越逼真越好!我错了!我错得离谱!!”
方格的情绪激动了起来,他一拳捶在自己胸口,发出了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“是您,用最简单的被所有人鄙夷的‘马赛克’,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‘美学’!什么是‘拙朴’!什么是‘留白’!现在,全行业的公司都在开会研究您的‘像素主义’!他们都在模仿!可是他们只学到了皮毛!他们不懂!他们永远都不会懂,这其中的精髓,是一种叫做‘灵魂’的东西!!”
“是您!老板!是您让我,从一个画匠,变成了一个真正的……艺术家!”
鲜时光看着眼前这个自我升华了的方格,感觉自己像是吃了一整只苍蝇。
灵魂?
我那是觉得它土!是因为觉得土才选择了像素风啊大哥!
你怎么就能从我的“土”里,解读出那么高深的,连我自己都听不懂的艺术来啊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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