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幕裹着纽约的霓虹，将时代广场的巨型广告牌晕染成模糊的光斑。雪子拦停一辆车身斑驳的计程车，拉开车门时目光扫过街道拐角：“得绕开监控密集区。”她指尖抵在车门框上，深褐色大衣下摆被风掀起，露出一截系着珍珠链的脚踝。
司机后视镜里的念珠随着车身摇晃，雪子用英语报出几个地名。车子先是扎进唐人街的九曲巷弄，又突然转向布鲁克林大桥。她始终半开着车窗，冷风吹乱她染成深棕的发丝，却目不转睛盯着后视镜：“三点钟方向那辆黑色SUV，从图书馆出来就出现了。”她从手包夹层摸出枚薄荷糖，银色锡纸在车内顶灯下一闪，“嚼这个，保持清醒。”
我们在曼哈顿与皇后区的交界处漫无目的地绕了近两小时，直到雪子确认那抹黑色彻底消失。暮色渐浓时，她带我拐进一家挂着褪色灯笼的日式酒屋。推门瞬间，烤鳗鱼的香气与清酒的醇香扑面而来，暖黄灯光下，吧台后的老板抬头，用日语熟稔地招呼：“还是老位置？”
雪子选了最角落的卡座，让我坐在靠墙位置，自己则侧身面对入口。她点了茶泡饭和几串烤物，又要了一壶清酒。琥珀色的酒液缓缓倒入杯中，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眼尾的泪痣。两杯酒下肚后，她的脸颊泛起红晕，手指无意识转动着青瓷碗：“小曹君，你注视一个人的姿势，和在东京浅草寺观看芍药花的时候一样沉稳。”
她用筷子拨弄着溏心蛋，蛋黄缓缓流出：“也许你已有所了解，我出身于风俗业，曾在东京最有名的‘樱之庭’做过三年头牌。那时的我，每天在纸醉金迷中周旋，直到遇见他——京都源氏家族的次子源雅人。”雪子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，像是陷入了回忆，“那是个樱花纷飞的春日，他独自走进‘樱之庭’，身上带着青竹与墨香。别的客人总对我动手动脚，唯有他，只是安静地听我弹三味线，与我讨论《源氏物语》的情节。他说我的见解独到，像是从平安时代穿越而来的女官。”
“我本是早稻田大学文学系的学生，因家庭变故才堕入风尘。”雪子抿了口酒，目光带着自嘲，“源雅人说要带我离开，可他家族的势力太过强大。他被关在老宅三个月，被迫与世家千金联姻。我去大闹婚礼那天，被保镖打得头破血流，也是从那时起，我彻底断了对过去的念想。”
她顿了顿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：“黑川隼司出现得恰到好处。他给我奢华的公寓、限量版的和服，却在每个角落装上监控。除了每月固定去浅草寺听灵觉大师讲经，我几乎没有社交。那些年，我像被囚禁在金丝笼里的鸟，直到在浅草寺抽签时遇见你。”
雪子忽然笑了，眼尾的泪痣在灯光下微微发亮：“你蹲在地上帮老妇人捡散落的签纸，耐心听她讲家长里短的样子，让我想起曾经向往的人间烟火。你解读‘凶签’时说‘祸兮福所倚’，那份豁达比灵觉大师的禅语更让我心动。从那时起，我就把你当作真正的朋友。”
烤物的油星在炭火上爆开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。雪子盯着跳动的火焰：“黑川与小田家族密谋设局时，我没得拒绝。但第一次在巷子里，看着你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，我就决定违背他们的计划。第二次交易现场，我故意说错暗号，因为实在无法看着你踏入陷阱。”
她抬眼看向我，目光坦诚得让人心颤：“小田家族已经向黑川施压，说我坏了规矩。”雪子将酒杯轻轻推到我面前，杯壁凝着细密水珠，“这些年我像提线木偶般活着，直到遇见愿意为我挺身而出的你。若您愿意信我，这杯酒，就算我投名状。”
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，霓虹灯在雨洼里折射出斑斓的光。雪子叫来老板结账，起身时微微摇晃了一下，又很快站稳。她拢了拢大衣，眼神恢复清明：“安全屋许久没人住了，得去添置些东西。”
我们走进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家居超市。雪子推着购物车，指尖划过柔软的床品：“得换套新被褥，还有洗漱用品……”她忽然拿起一对青花瓷杯，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仔细端详，“这个样式，倒和酒屋的杯子有些像。”
提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，雪子拦了辆计程车。车子驶入皇后区后，她指挥着司机在错综复杂的街道间穿梭。我们避开主干道，专挑种满梧桐树的小路前行。路过铁艺围栏后的独栋别墅时，雪子会突然让司机停下，仔细观察四周，确认没有可疑车辆跟随，才继续出发。
终于，车子停在一条爬满紫藤的巷口。夜色中，“隐墨书斋”的木质匾额泛着温润的光泽，匾额边缘雕刻着卷云纹，两侧悬着的青铜灯笼上錾刻着《百人一首》的诗句。推开半掩的雕花木门，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霉味，而是混合着墨香、檀香与青苔的气息——原来雪子早安排专人定期打扫，让这座闹市中的居所始终葆有生机。
庭院格局恰似微缩的东方园林，青石板小径呈“之”字形蜿蜒穿过修剪齐整的茶梅丛，每块石板边缘都凿有流水纹。石灯笼下的菖蒲叶上还凝着雨珠，东侧墙根处，斑竹搭成的花架上垂落着紫藤，与墙面上斑驳的爬山虎相映成趣。正对着月洞门的太湖石旁，立着块刻着“且听风吟”的石碑，那是雪子特意从京都运来的旧物，石座下暗藏排水孔，雨水顺着竹叶纹路的沟槽汇入角落的锦鲤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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