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伊春的绿皮火车,这一次是真正驶向了广袤无垠的平原。车窗外的景色发生了决定性的转变——浩瀚的林海如同退潮般消失在身后,视线再无阻隔,一直延伸到天地交界处那模糊的弧线。这就是松嫩平原的腹地,中国最肥沃的黑土带核心区域。
与北安作为交通枢纽的忙碌感不同,也与伊春林区空气中弥漫的松香迥异,绥化地区带给楚凡的第一感觉,是一种 “接地气”的广阔与沉稳。田野里覆盖着去岁的积雪,像一床巨大的、略微发黄的棉被。偶尔裸露出的黑土地,在冬日黯淡的阳光下,呈现出一种油亮、肥腴的深褐色,仿佛攥一把就能渗出油来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干燥的、混合着秸秆尘埃和隐约牲畜气息的味道,这是属于农业地带特有的、朴素的呼吸。
绥化市本身,也带着这种朴实无华的气质。城市布局方正,街道宽阔,建筑普遍不高,给人一种踏实、不事张扬的感觉。这里没有奇崛的景观,没有厚重的历史标签,它的全部秘密,都深藏在那片一望无际的黑土之下。
楚凡在一条遍布着小餐馆和农资店的街道旁,找到一家干净的旅馆住下。安顿好后,他立刻被窗外传来的、有节奏的“咚咚”声吸引。循声望去,是街对面一家小型粮食加工厂,正在将金黄的玉米进行脱粒,金色的玉米粒如瀑布般倾泻,工人们穿着沾满粉尘的工装,忙碌而有序。
这一幕,比任何标志性建筑都更直接地告诉楚凡他身在何处——中国的粮食主产区,保障国家粮食安全的“压舱石”。
他走进一家挂着“农家菜”招牌的小饭馆。菜单上多是实在的东北炖菜。他点了一份猪肉炖粉条和一碗小米饭。当那盆热气腾腾、油汪汪的炖菜端上来时,粉条吸饱了浓郁的汤汁,猪肉炖得软烂,配上颗粒饱满、金黄喷香的小米饭,吃下去,是从胃里一直暖到四肢百骸的扎实满足。这味道,与嫩江的杀猪菜一脉相承,却似乎更添了几分平原的厚重与家常。
吃饭时,他听到邻桌几位显然是刚从地里回来的农民,正用浓重的方言讨论着今年的墒情、种子价格和补贴政策。他们的脸上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,话语里充满了对土地的关切与期盼。
楚凡意识到,在绥化,风景不在山水之间,而在这一望无际的田畴,在这碗实在的饭菜,在这些朴实的、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人脸上。
饭后,他徒步走向城郊。站在田埂上,极目远眺。冬日的田野虽然沉寂,但那规整的田垄、巨大的秸秆垛、以及远处星星点点的村庄,都昭示着这里曾经以及即将到来的、轰轰烈烈的生产图景。他可以想象,当春回大地,冰雪消融,这片沉默的黑土将如何苏醒,如何被播种,如何在夏日掀起绿色的波涛,又在秋季翻滚起金色的浪涌。
这里的一切,都围绕着“土地”与“产出”这两个最原始也最伟大的词汇。
回到旅馆房间,窗外已是万家灯火。绥化的夜晚安静而平和。楚凡翻开笔记本,画下了粮食加工厂倾泻的玉米流,画下了那盆油亮的猪肉炖粉条,画下了冬日田野里巨大的秸秆垛。
他写道:
“从伊春的立体绿海,跌入绥化的平面黑土,视觉经历了极大的反差,心灵却感受到同等的震撼。
如果说伊春的森林是东北的‘肺’,那么绥化的黑土,就是东北乃至中国的‘胃’。
这里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,只有春种秋收的永恒轮回。这里的人们,用汗水浇灌希望,用沉默守护着国家最基础的命脉。
他们的忧喜与土地的丰歉紧密相连,这种最直接、最质朴的人地关系,在此地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绥化,你这沉默的粮仓,让我触摸到了生活最底层的逻辑与力量。明天,我将继续南下,去感受这片黑土平原更细腻的脉搏。”
合上笔记本,楚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。他的旅程,从极北的浪漫与震撼,经过林区的深沉与转型,终于抵达了这支撑一切的、最基础的农业本源。这份源自黑土地的、沉静而伟大的力量,将伴随他走向更远的南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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