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、刺骨。
腥臭的河水混杂着下水道的污秽，疯狂地涌入林烽的口鼻。
他死死拉着苏月影，凭借着求生的本能，在完全漆黑的水下奋力前行。
直到肺部的空气几乎要被榨干，他才终于摸到了一处粗糙的石壁，以及一个向上的出口。
“哗啦！”
两人狼狈不堪地从一个不起眼的排污口钻了出来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。
这里是苏州河畔的一座桥洞底下。
头顶是沉闷的桥面，不时有汽车驶过，发出隆隆的声响。四周则是一片用破布、烂木板和油纸搭建起来的窝棚，散发着一股酸腐的气味。
几十道不善的目光，从那些阴暗的角落里，齐刷刷地投了过来。
这里是乞丐的领地。
“什么人！”
一声沙哑的低喝响起。
几个衣衫褴褛，手持木棍和锈蚀铁管的乞丐，缓缓围了上来。
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，他只有一条腿，另一条裤管空荡荡的，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拐。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，从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，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。
林烽和苏月影浑身湿透，水珠顺着发梢和衣角滴落，在地上积起一小滩水渍。
那独腿男人，也就是此地的乞丐头子“瘸腿李”，浑浊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。当他的视线落在林烽那张苍白、戴着金丝眼镜的脸上时，瞳孔猛地一缩。
他认出来了！
这张脸，他前几天在《申报》的角落里见过！
就是这个文质彬彬的家伙，在新闻发布会上，替日本人当翻译，把那些颠倒黑白的无耻言论，一句句说给全上海的同胞听！
汉奸！
“嗬……”瘸腿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，那是极度厌恶和仇恨的声音。
“把他给我扔出去！”他用木拐指着林烽，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，“我们这里，不收狗汉奸！”
“是，李爷！”
周围的乞丐们眼中也冒出凶光，一步步逼近。他们虽然是社会最底层的边缘人，但骨子里的血性还在。他们可以饿死、病死，但绝不与日本人和汉奸为伍！
苏月影的身体瞬间绷紧。
她的手，悄无声息地滑向腰后。
只要长官一声令下，她有把握在十秒之内，让这里所有站着的人全都躺下。
然而，林烽却抬起一只手，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，示意她不要冲动。
他很清楚，这些人不是敌人。
相反，他们是这个时代里，最纯粹、最质朴的爱国者。
“我们没有恶意，只是想找个地方避一避。”林烽的声音很平静，试图解释。
“避一避？”瘸腿李冷笑一声，用木拐狠狠地顿了一下地面，“去日本人的租界避！那里安全！你不是他们的狗吗？怎么？被主人赶出来了？”
刻薄的话语，像刀子一样扎心。
但林烽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。他知道，自己“汉奸”的身份，会带来源源不断的误解和敌意。这是他必须承受的代价。
“滚！”
一个年轻乞丐冲了上来，伸手就要推搡林烽。
苏月影的身体动了。
她的动作快如幻影，只听“咔”的一声轻响，那个年轻乞丐的手腕就被她反向扣住！
“啊——！”
年轻乞丐发出一声惨叫，整张脸瞬间痛得扭曲。
气氛，陡然紧张到了极点！
所有乞丐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，死死地盯着苏月影。
“放开他！”瘸腿李厉声喝道，眼中杀机毕露。
“月影，放手。”林烽平静地开口。
苏月影没有丝毫犹豫，立刻松开了手。那个年轻乞丐踉跄着退后，抱着自己的手腕，疼得龇牙咧嘴。
就在这时，林烽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乞丐身上。
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，他躺在一堆稻草上，脸色烧得通红，身体在不住地抽搐，嘴唇干裂，呼吸急促而微弱。
在他的小腿上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，已经发黑、流脓。
“他快不行了。”林烽忽然开口说道。
瘸腿李一愣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脸色顿时沉了下来。那是他手下一个叫“小石头”的兄弟，三天前为了抢一个馒头，被人的马车撞了，腿上划了道大口子。
“我们请郎中看过了，郎中说……”瘸腿李的话说了一半，就说不下去了。
郎中说，这是破伤风，感染了风毒，没救了，准备后事吧。
“是破伤风感染。”林烽的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，“伤口被铁锈之类的脏东西污染，如果没有得到及时清理，细菌就会进入血液，攻击他的神经。他现在发烧、抽搐，很快就会呼吸困难，最后活活憋死。”
瘸腿李彻底震惊了。
林烽说的，和那个郎中描述的症状，一模一样！甚至说得更详细，更吓人！
这个“汉奸”，怎么会懂这些？
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？”瘸腿李的声音里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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