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木。
深入骨髓的麻木。
这麻木甚至比疾病本身更让万一乐感到窒息。他们知道水有毒,知道空气有毒,知道亲人、邻居的早逝绝非偶然。
但他们没有愤怒,或者说,愤怒早已被生存的重压和对那唯一“饭碗”的依赖碾得粉碎。那绝望的业力,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沥青,紧紧吸附在每一个村民的灵魂上,沉重得让他们直不起腰。
更有一层无形的枷锁。万一乐敏锐地察觉到,在村民们提到工厂或某些“上面的人”时,那麻木的眼神深处,总会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,仿佛被毒蛇盯上。
几个试图去县里反映过情况的村民,要么莫名其妙丢了工作,要么家里就遭了灾祸,不是被莫名罚款,就是家里的牲畜一夜之间死光。
恐惧,成了维持这畸形平衡的最后一根钉子。暗红色的贪婪业力如同毒藤,缠绕着黑色的绝望,汲取着养分,越发茁壮。
这天傍晚,夕阳的余晖无力地涂抹在污浊的河面上,反射出破碎而诡异的光。万一乐沿着河岸慢慢走着,感受着脚下土地那病态的松软。他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,拄着一根木棍,颤巍巍地蹲在河边一片裸露的红土旁。那是个老人,枯瘦得像一截风干的树枝,脸上沟壑纵横,刻满了岁月的苦难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。
万一乐认得他,是几天前在村口见过的一个老人,姓陈。当时他浑浊的眼睛里,除了麻木,似乎还藏着点别的,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、绝望的火星。
此刻,老人蹲在那里,死死盯着脚下缓缓流淌的灰绿色河水。他的身体因为激动或者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。万一乐心脏处的愿力水滴猛地一缩,他清晰地“看”到,老人身上那原本深重的灰黑色绝望业力,此刻正被一种骤然爆发的、刺眼的猩红所点燃!那猩红里,是滔天的悲愤、不甘和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!
“咳咳……你们不信……你们都不信……”老人嘶哑地低吼着,声音破碎得如同砂纸摩擦,“都说是我儿子命不好……放屁!是这水!就是这水害的!他天天在厂里干活,回来就喝这河里的水……他才三十岁啊!咳咳咳……”
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枯瘦的手紧紧捂住嘴,指缝间似乎有暗色。咳声稍歇,他猛地抬起头,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,死死盯着河对岸那灯火通明、烟囱林立的工厂轮廓。
“好!好!你们都不信……我证明给你们看!” 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凄厉的决绝。
在万一乐骤然收缩的瞳孔中,老人猛地俯下身,用那双骨节嶙峋、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,颤抖着掬起一捧浑浊的河水!那水在夕阳下泛着油污和沉淀物的诡异光泽,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。
“老陈叔!不要!”万一乐失声喊道,身体本能地就要冲过去。
但晚了。
老人像是完成一个神圣又绝望的仪式,毫不犹豫地将那捧毒水,猛地灌向自己干裂的嘴唇!
“咕咚……咕咚……”吞咽的声音在死寂的河岸边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噗——”更多的污浊液体从他嘴角溢出,混合着剧烈的咳嗽和呕吐声。他身体剧烈地痉挛着,像一片狂风中的枯叶,手中的木棍脱手掉在泥泞里。他跪倒在地,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,脸涨得发紫,眼球痛苦地凸出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。那浑浊的河水,混合着胃液和一丝暗红的血丝,从他口鼻中不断涌出,将他胸前破旧的衣衫染得一片狼藉。
“呃……呃……”他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鸣,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,在冰冷的河滩泥地上剧烈地抽搐。每一次抽搐都像是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,枯瘦的四肢扭曲出骇人的角度。他的眼睛瞪得极大,瞳孔却开始涣散,里面燃烧的猩红业力如同被泼了冷水的炭火,迅速黯淡下去,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濒死的茫然。那眼神空洞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,又仿佛穿透了天空,望向某个不存在的审判者。最终,所有的挣扎都微弱下去,只剩下喉咙深处间歇性的、濒死的抽气声,身体偶尔无意识地弹动一下,证明生命还未完全离去。
万一乐僵在原地,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,血液仿佛凝固了。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、扭曲。老人掬水、吞咽、倒下、抽搐、濒死的每一个细节,都像烧红的烙铁,带着灼人的残酷,狠狠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,烙印在他急速跳动的心脏上。那刺鼻的化学气味、呕吐物的酸腐味、泥土的腥气、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疯狂的气息,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毒雾,蛮横地钻进他的鼻腔,灌满他的肺腑。
心脏深处,那颗一直稳定旋转的、冰蓝色的愿力水滴,骤然失控!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、膨胀、收缩,像一颗被投入烈火中的冰晶,发出无声的尖啸。一股冰冷刺骨又灼热沸腾的洪流从中爆发,瞬间冲垮了万一乐一直维持着的理智堤坝!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
喜欢逆命菩提请大家收藏:(m.xtyxsw.org)逆命菩提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