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像车间里传送带上的饲料包,一个紧挨着一个,以固定的节奏,向前滚动,看不出任何分别。吴普同已经彻底回到了婚前的状态,甚至比婚前更加沉默和规律。他熟练地在三班倒的循环里切换着自己的生物钟,像一颗被拧紧在巨大机器上的螺丝,精准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。
然而,一些细微的变化,正在这看似稳固的重复下悄然滋生。
这次轮转,吴普同排到了一周的白班。白班意味着需要更早起,迎着清晨料峭的寒风,在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时,就走进车间,开启一天与机器为伴的时光。也意味着,他需要在中午十一点到十二点,以及下午五点到六点,这两个固定的时间段,去食堂解决午饭和晚饭。
这天下午,临近五点,吴普同感觉胃里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、空荡荡的灼烧感。他知道,这是饿了的信号。车间里没有窗户,看不到外面的天色,只能凭借挂在高处的时钟和身体的生物钟来判断时间。五点整,交接班的同事陆续来了,吴普同仔细交代完当班情况,又在设备点检表上签好字,这才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,跟着人流走向食堂。
红星厂的食堂很大,但设施陈旧,墙壁被经年的油烟熏得有些发黄。此时正是用餐高峰,各个窗口前都排起了不短的队伍。穿着各色工装的工人们拿着铝制饭盒或搪瓷盆,互相大声打着招呼,谈论着工作琐事,嘈杂的人声、餐具的碰撞声和厨房里传来的炒菜声混在一起,形成一种特有的、乱哄哄的活力。
吴普同没什么胃口,他随意排在一个队伍后面,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前方。空气里弥漫着大锅菜特有的、混合而厚重的味道,今天似乎是白菜炖粉条和青椒炒肉片的主场,油脂和酱油的气味格外浓郁。
终于排到他,他递上自己的饭票。食堂师傅舀起一大勺白菜炖粉条,手腕一抖,熟练地扣进他的饭盒,又舀了半勺看起来油光发亮、肉片寥寥无几的青椒炒肉片盖在上面,最后拿了两个有些发黄的白面馒头放在菜上。
找了个靠角落的、人少的位置坐下,吴普同拿起馒头,咬了一口。馒头有些凉了,口感发硬。他夹起一筷子白菜粉条送进嘴里,味道很重,咸得发齁,而且那菜油仿佛凝固了一般,在口腔里留下一种腻乎乎的感觉。他咀嚼着,努力下咽,但那口食物像一团难以消化的东西,堵在食道里,迟迟不肯顺畅地落下去。
他皱了皱眉,端起饭盒喝了一口免费的、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米汤,想顺一顺。米汤是温吞的,非但没有缓解不适,反而让那股油腻感更加清晰。他又尝试着吃了几口,胃里那股空荡的灼烧感非但没有消失,反而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、带着隐隐酸胀的钝痛。
他放下筷子,看着饭盒里剩下的大半饭菜,以及那两个只啃了一小口的馒头,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。不是因为饭菜有多难以下咽——事实上,他早已习惯了食堂的这种口味和油水;也不是因为他不饿——身体的饥饿信号明明还在。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、生理性的排斥。他的身体,似乎正在用这种方式,抗议着这种一成不变、缺乏温度的进食节奏和食物。
最终,他勉强把米汤喝完,将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倒进了门口的泔水桶。走出食堂大门,傍晚的风吹在脸上,带着凉意,他非但没有觉得清醒,反而感觉胃里的不适感更加明显了。那是一种持续的、闷闷的痛,不剧烈,却像背景噪音一样无法忽视。
这只是个开始。
接下来几天,他的胃似乎变得格外敏感和娇气。无论是白班、中班还是夜班,无论他在食堂吃什么,哪怕是看起来最清淡的菜,饭后总会有或轻或重的不适感。有时是胀气,有时是隐痛,有时是泛酸水。他试过吃饭时更慢一些,试过尽量避开那些明显油腻的菜,甚至自己去厂外的小卖部买了包苏打饼干,在感觉不适时嚼上几片,但效果甚微。
这小小的、持续的健康问题,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,开始缠绕在他的日常里,让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,完全麻木地沉浸于工作的循环。他开始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这具肉体凡胎,在这日夜颠倒、饮食不定的节奏下,所承受的磨损。
与此同时,他对车间里那些老员工的观察,也带上了一种新的、带着隐忧的视角。
赵师傅,是他的带教师傅,人很好,技术也没得说,车间里大大小小的设备,没有他摆弄不明白的。但赵师傅今年已经五十有二了,头发白了大半,腰背也因为常年在机器间弯腰钻爬,有些佝偻。吴普同注意到,每到阴雨天,赵师傅总会时不时地捶打自己的后腰,眉头紧锁。有一次,一台老旧的提升机出了故障,赵师傅像往常一样,拎着工具箱就钻到了设备底下狭窄的空间里进行检修。吴普同在外面给他递工具,听着里面传来的、因为姿势别扭而显得有些粗重的喘息声,以及工具与钢铁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响,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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