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礼的喧嚣与绚烂,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烟花,在极致的热烈后,终究归于沉静。那短暂婚假里充盈的甜蜜、被亲友环绕祝福的温暖,以及作为新人主角的光环,都随着返回保定、各自踏入工厂大门的那一刻,被迅速收纳进了记忆的匣子。生活,露出了它最素朴、也最真实的底色。
吴普同再次穿上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藏蓝色工装,胸前挂着“工艺员——吴普同”的工牌,走进了红星饲料有限公司生产二科的车间。熟悉的、混杂着谷物粉尘、预混料添加剂和机器润滑油的气味扑面而来,取代了家中残留的喜糖甜香和鞭炮硝烟味。巨大的混合机、制粒机发出沉闷而恒久的轰鸣,取代了喧天的锣鼓和亲友的谈笑。车间里光线算不上明亮,几盏防爆灯投下昏黄的光晕,空气中漂浮着更密集的粉尘,在这些光柱下漫无目的地、执着地飞舞。
“哟!新郎官回来了!”带班的老师傅赵师傅,用他那只沾着些许油污和老茧的大手拍了拍吴普同的肩膀,脸上是善意的、带着些许调侃的笑容,“咋样,小吴,这进了围城的人,感觉就是不一样了吧?我看你今个儿眼圈有点黑,是不是没歇过来?”他说完,促狭地朝旁边几个工友挤了挤眼。
旁边正在给设备添加油脂的张大哥立刻接话,嗓门洪亮:“那还用说!咱小吴兄弟现在是正经过日子的人了,哪还能跟咱们这些光棍汉似的,一人吃饱全家不饿?肩上的担子,那可是沉甸甸的!”
吴普同被大家说得有些窘,脸上发热,但那热度里带着一种被接纳的暖意。他挠了挠头,憨厚地笑了笑:“赵师傅,张哥,你们就别取笑我了。就是感觉……确实不一样了。”
“那是自然!”赵师傅收敛了些笑容,语气变得稍微郑重了些,“成了家,立了业,这‘业’啊,首先就是得把这饭碗端稳了。往后干活,得更经心着点。”
“哎,我记下了,赵师傅。”吴普同认真地点点头。
他换上底部有些磨损的劳保鞋,戴上那顶印着厂徽、边沿有些汗渍的安全帽,开始像往常一样,投入工作。他先是仔细查看了交接班记录本上密密麻麻的数据,确认了上一班的生产情况和设备运行状态,随后拿起挂在墙上的点检锤和测温枪,沿着固定的巡检路线,开始对设备进行例行检查。他侧耳倾听减速机运转是否有异响,用手背感受轴承座的温度是否正常,用点检锤轻轻敲击螺栓,凭借声音判断是否松动。这些动作,他在实习期和转正后的几个月里,早已重复了成千上万遍。
最初几天,新婚的余韵似乎给这重复、枯燥的工作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动力。检查设备时,他仿佛更细心了些,会用抹布将油污的视窗擦得更亮;记录数据时,字迹也似乎更工整了些,每一个数字都写得一丝不苟。脑海里偶尔会闪过马雪艳穿着红色嫁衣、低头浅笑的娇羞模样,或是新婚夜里,两人在灯下笨拙又认真地规划未来的场景,这让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,觉得眼前轰鸣的机器和刺鼻的饲料味道,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。这动力,源于一种崭新的、沉甸甸的责任感——他不再只是为自己活着,他的肩膀上,实实在在地扛起了一个叫做“家”的担子。
然而,这种精神层面的激励,在肉体面对三班倒的残酷规律和流水线永无止境的重复时,显得如此短暂而脆弱。
尤其是轮到夜班。午夜十二点接班,一直到次日清晨八点。人体的生物钟在最需要沉睡的时刻被强行扭转。后半夜的两三点钟,是最难熬的关卡。车间外的世界万籁俱寂,偶尔能听到远处火车驶过的汽笛声,更添寂寥。车间内的机器却依旧不知疲倦地嘶吼、震动,仿佛一头吞噬光阴的钢铁巨兽。浓重的困意如同湿透的棉被,一层层包裹上来,眼皮重若千斤,大脑变得迟钝,思维仿佛也凝滞了。吴普同必须强打精神,穿梭在巨大的设备和纵横的管道之间,借着昏暗的光线,观察各种仪表盘上跳动的读数,侧耳倾听机器运转有无异常的摩擦或撞击声,防止出现堵机、跑料或者其他故障。
他有时会走到车间门口,让深秋夜里的冷风猛地灌进来,吹得他一个激灵;或者用冷水狠狠搓一把脸,但那刺骨的凉意也只能维持片刻的清醒,困倦很快又会卷土重来。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渴望睡眠,那种生理上的极度疲惫和被剥夺感,是任何甜蜜回忆或精神责任感都无法完全驱散的。他靠着控制柜,看着指示灯明明灭灭,感觉自己就像这庞大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,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,重复着固定的轨迹。
白班则意味着与更多管理人员的接触,需要应对更频繁的检查和询问,人际上的细微压力更大。科长背着手巡视时不经意的一瞥,都能让他心里紧张一下,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。而中班,虽然下班后能拥有完整的夜晚,看似自由,但却完美地错开了马雪艳大多数的休息时间,让他们本就稀少的见面机会,变得更加难以协调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
喜欢凡人吴普同请大家收藏:(m.xtyxsw.org)凡人吴普同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