兰县那间与世隔绝的三号车间，已经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秘密机器。
缝纫机的嗡鸣声昼夜不息，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工蜂。
马卫国几乎是把铺盖搬到了车间门口，亲自坐镇，双眼熬得通红，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。
他死死地守着这里，任何胆敢靠近的闲杂人等，都会被他用最粗暴的方式驱离。
与此同时，在浙省辽阔的土地上，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，也正如火如荼地展开。
虎爷、阿彪、小马……
这些被陈敢派出去的人，像一把把淬火的尖刀，狠狠地扎进了各自的战区。
他们手里握着周国平提供的钱，开着周国平提供的卡车，利用着周国平好不容易才疏通的官方渠道，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，攻城略地。
捷报雪片般地飞回金华。
“大哥！宁波市场拿下了！三个区最大的百货商店，都同意铺我们的货！”
“衢州这边也搞定了！山区的供销社主任都是实诚人，喝了几顿酒，现在就认我们！”
“温州这块骨头是硬，但虎爷更硬！他硬是带着兄弟们，在一个最排外的市场里，撕开了一道口子！”
陈敢看着这些电报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。
他几乎能想象到，远在省城的周国平，此刻正看着地图上不断扩张的商业版图，为自己高明的驭人之术而沾沾自喜。
周国平一定以为，自己牢牢掌控着渠道和货源，陈敢不过是替他开疆拓土的马前卒。
他却不知道，他引以为傲的渠道网络，每被开拓一寸，其根基就被陈敢的人悄无声息地置换一寸。
每一个被虎爷他们用酒肉和交情攻下来的销售点，表面上卖的是周国平的服装，但内里，那些主任和老板们认的，却只有陈敢这个讲义气、有本事的大哥。
周国平正在用自己的钱，为陈敢铺设一条通往王座的红地毯。
服装这条暗线，已经进入了预设的轨道。
陈敢将全部的精力，都收了回来，投入到了另一片更重要，也更凶险的战场。
方便面。
与霍振华旗下旭日食品的对赌协议，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，时刻悬在他的头顶。
那不仅仅是一场商业赌局，更是他向霍振华证明自身价值，维系联盟稳固的终极考验。
生产线可以买，厂房可以建，工人可以招。
但这一切，都只是躯壳。
产品的灵魂——那一小包决定了生死存亡的调味包，必须由他自己亲手创造出来。
陈敢的办公室，彻底变成了一个充满了古怪味道的调料实验室。
地上堆满了从各处搜罗来的瓶瓶罐罐，盐、糖、味精、酱油、醋……各种香料粉末，被分门别类地装在小碟子里。
桌上摆着十几只碗，每一只碗里，都是一种失败的汤底。
空气中，弥漫着一股酱油的咸、香料的辛、骨汤的腥混合在一起的，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。
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，像个走火入魔的炼金术士，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枯燥的调配。
多一分咸，少一分鲜。
增一钱香，减一钱醇。
然而，无论他怎么尝试，怎么调整配比，做出来的味道，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。
要么，鲜味有余，但香味单薄，无法勾起人的食欲。
要么，入口惊艳，回味却寡淡如水，无法在舌尖上留下深刻的记忆。
和他记忆中，那几款风靡后世、如同毒品般让人上瘾的味道，有着天壤之别。
时间，在一次次的失败中，悄然流逝。
墙上的日历被一页页撕下，陈敢的眉头，也越皱越紧。
他第一次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种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压力。
这不是与周国平那种人勾心斗角，也不是和马卫国那种贪婪之徒进行利益交换。
这是硬碰硬的技术壁垒，是现代食品工业的核心机密。
如果自己连最核心的产品都拿不出来，那之前描绘的所有宏伟蓝图，都将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。
自己会从霍振华眼中那个值得投资的盟友，瞬间沦为一个眼高手低的投机者。
深夜，万籁俱寂。
陈敢疲惫地靠在椅子上，双眼布满血丝，怔怔地看着满桌狼藉的失败品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，如同冰冷的潮水，缓缓将他淹没。
难道，自己真的太想当然了？
重生带来的信息优势，能让自己看清未来的方向，却无法凭空变出那些需要千百次实验才能沉淀下来的核心技术。
难道，自己真的要输在这上面？
就在他心烦意乱，几乎要陷入绝望的泥潭时，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。
张柔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，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。
当她看到满屋子的狼藉，和陈敢那张写满了疲惫与憔悴的脸时，清澈的眼眸里，瞬间涌上了浓浓的心疼。
她什么也没说，只是默默地放下水盆，拧干毛巾递给陈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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