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南方，雨说下就下，刚才还是大太阳，转眼就飘来一团乌云，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，溅起细小的水花，带着点泥土的腥气。林小满正蹲在面馆门口择菜，手里的空心菜还沾着早上从河边菜地里刚拔的露水，听见雨点声，赶紧把菜筐往屋里挪，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小雀儿。这面馆是去年秋天开的，算起来刚满八个月，是她跟亲戚借了三万块钱盘下来的，之前是个卖杂货的小店，她自己刷了墙，换了门窗，连门口挂的“小满面馆”的木牌子，都是隔壁木匠王师傅免费给做的，刻字的时候还特意问她，要不要加个花边，她说不用，简单点好，能让人认出来就行。
屋里已经坐了两桌客人，一桌是镇上中学的两个老师，要了两碗雪菜肉丝面，正低头说着期末阅卷的事；另一桌是开三轮车拉货的老周，呼噜噜吃着牛肉面，额头上冒着汗，看见小满进来，抬头喊了声“小满，再加点汤”，小满应着“好嘞”，转身去灶台边拿汤勺。灶台是老式的煤炉，旁边堆着几袋煤球，她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生炉子，一开始总把自己呛得直咳嗽，现在已经熟练得很，火苗舔着锅底，发出滋滋的声响，闻着就暖和。
“小满，你妈今天怎么样了？”老周喝完汤，抹了把嘴问。小满手里正擦着桌子，听见这话，动作顿了顿，又接着擦，声音轻了点：“还是老样子，上午王阿姨陪她去公园走了走，回来说是累着了，现在在里屋躺着呢。”老周叹了口气：“你这孩子，太不容易了，去年你爸那事……唉，要是有啥要帮忙的，你尽管开口。”小满笑着点头：“知道了周叔，谢谢您。”
去年冬天的事，现在想起来还像在梦里。那天是冬至，天特别冷，飘着小雪花，小满正在学校上课，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，说她爸开货车出了事故，让赶紧过去。她跑到医院的时候，走廊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，医生跟她说，人没救过来，是为了避让一辆闯红灯的电动车，猛打方向盘撞到了树上。她妈当场就晕了过去，醒来后就一直哭，眼睛肿得像核桃，后来就落下了病根，心脏不好，还总头晕，干不了重活，家里的担子一下子就落到了小满身上。
那时候小满刚上高二，成绩不算顶尖，但也能考上个不错的大学，她爸还总跟人说，等小满考上大学，就把货车卖了，去她上学的城市找个活干，陪着她。结果现在，什么都成了泡影。她跟学校申请退学，老师劝了她好几次，说再坚持坚持，说不定能有办法，可她知道，家里欠着给她爸治病的钱，还有货车的贷款没还完，她妈又需要人照顾，根本没心思上学。退学那天，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，塞给她五百块钱，说这是班里同学凑的，让她别委屈自己，小满攥着钱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却没掉下来，她跟老师说，以后有机会，她还想回来读书。
开面馆是她跟她妈商量出来的主意。她妈之前在镇上的餐馆帮过忙，会做些家常菜，小满跟着学了几天，也慢慢上手了。一开始生意不好，一天下来也就卖个十几碗面，有时候连房租都不够。有天晚上，关了店门，小满坐在灶台边，看着锅里剩下的面汤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，她妈听见动静，从里屋走出来，坐在她身边，摸着她的头说：“小满，别着急，咱们慢慢来，总会好的。”那天晚上，母女俩聊到半夜，她妈跟她说，她爸年轻的时候，在工地上摔断过腿，在家躺了半年，后来还是咬着牙去学了开货车，日子才慢慢好起来的，“人这一辈子，哪能没点坎儿，跨过去就好了。”
后来小满想了个办法，每天早上多做些包子和豆浆，放在门口卖，给上学的孩子和上班的人当早餐。她做的包子是韭菜鸡蛋馅的，韭菜是自己在河边开垦的一小块地里种的，新鲜得很，豆浆也是自己磨的，不加糖精，慢慢就有了回头客。有个叫张叔的老食客，每天早上都来买两个包子，一杯豆浆，时间长了，就跟小满聊起来。张叔以前是开餐馆的，后来因为身体不好，就把店关了，他尝了小满做的面，跟她说：“你这面味道不错，就是浇头太单一了，咱们这小镇，春天有春笋，夏天有河虾，秋天有板栗，冬天有腊肉，你可以跟着季节换浇头，肯定能吸引更多人。”
小满听了张叔的话，真的开始琢磨起来。春天的时候，她去山上挖春笋，回来做成笋干烧肉，炖得软烂入味，浇在面上，香得很，很多客人特意来尝鲜；夏天的时候，她跟镇上的渔民订河虾，做成虾仁炒面，鲜掉眉毛；秋天的板栗烧鸡面，冬天的腊肉冬笋面，都是店里的招牌。生意慢慢好了起来，有时候中午忙不过来，隔壁的王阿姨就会过来帮忙端面、收碗，王阿姨总说：“小满这孩子，心眼好，上次我家孙子发烧，她还特意煮了姜茶送过来，这点忙算啥。”
这天下午，天又阴了下来，看样子又要下雨。小满刚把下午要用的菜洗好，就听见里屋传来她妈的咳嗽声，她赶紧跑进去，看见她妈正捂着胸口，脸色发白。“妈，你怎么样？要不要去医院？”小满扶着她妈，声音都有些发抖。她妈摆了摆手：“没事，老毛病了，歇会儿就好。”小满还是不放心，找出药给她妈吃了，又倒了杯温水，坐在床边陪着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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