闭馆音乐是德彪西的《月光》,像一层薄薄的霜,悄无声息地落在美术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。她站在那幅名为《归途》的油画前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金属搭扣,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细微的寒颤。展厅里的人群像退潮的海水般渐渐散去,脚步声、低语声被悠扬的钢琴声吞没,最后只剩下她和这幅画,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松节油气息。
这是她第三十七次来看这幅画。
画布足有一人高,主体是深邃得近乎发黑的群青色,像极了高原夜晚那种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天空。但就在这片沉郁的底色上,无数细碎的色彩如同被打碎的星子般交织、碰撞——暖黄是灶台上煨着的甜茶,赭石是母亲掌心经年累月的薄茧,淡粉是童年时偷偷抹在脸上的胭脂,翠绿是后院篱笆上攀爬的豌豆藤……所有这些鲜活的色彩,都在向中心汇聚,勾勒出一个模糊而温柔的轮廓。
那是母亲。
不是照片里定格的、带着职业微笑的严谨面容,也不是记忆中最后躺在病床上、被病痛抽干了生气的枯槁模样。画中的母亲,轮廓是流动的,像氤氲在热茶上方的水汽,正在一点点、一点点地淡入那片无垠的群青。不是消失,更像是一种回归,如同一滴水终于厌倦了在尘世的奔波,循着无形的引力,重新投入孕育它的海洋。
“阿晚,该走了。”保安大叔的声音隔着空旷的展厅传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。他认得这个总是在闭馆前最后一个离开的女孩,她安静得像幅画框里的影子。
她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却依然胶着在画布的右下角。那里,在厚重油彩层层叠叠的肌理深处,藏着一个几乎会被忽略的细节——一个穿着红色小袄的小女孩,正仰着头,伸出胖乎乎的小手,紧紧牵着一根明黄色的气球绳。气球很大,饱满得像是随时会带着小女孩飘起来,它的另一端,消失在群青色背景的边缘,仿佛连接着某个遥远而明亮的地方。
而更远处,画布的左上角,一抹极淡、极暖的橘红正顽强地穿透群青的笼罩,像一轮永不落下的太阳,静静地悬在那里,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。
那个弄丢红气球的小女孩……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,细细密密的疼,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。
松节油的气味似乎更浓了些,混杂着观众们残留的呼吸——那些或欣喜、或赞叹、或疲惫、或茫然的气息,还有美术馆里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尘埃。它们在《月光》的旋律中慢慢融合、发酵,像树脂在时光里凝固,最终酿成一块透明的、包裹着无数细碎时光碎片的琥珀。而她,连同她的记忆,似乎也成了这琥珀里的一部分。
她终于缓缓转过身,拖着影子,一步一步走向出口。玻璃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上,将那片群青、那个淡去的轮廓、那个牵着新气球的小女孩,以及那轮永不落的太阳,都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。
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。深秋的晚风带着寒意,卷起地上的落叶,打着旋儿飘过空荡荡的街道。她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,将帆布包抱在胸前,那里面装着她的素描本和铅笔,还有一个用布小心包裹着的旧相框。
她没有立刻回家,而是沿着美术馆后的小巷,慢慢往前走。这条路她走了无数遍,闭馆后的美术馆像一头沉默的巨兽,匍匐在城市的阴影里,只有窗口透出几盏值班人员的灯,昏黄而寂寥。
她的家就在这条巷子的尽头,一栋老旧的居民楼,墙皮已经斑驳脱落,露出里面灰色的砖石。楼道里的声控灯总是不太灵敏,她跺了跺脚,灯光闪烁了几下,发出“滋滋”的电流声,勉强照亮了布满污渍的台阶。
打开家门,一股熟悉的、混合着灰尘和旧书的味道扑面而来。屋子里很暗,她没有开灯,径直走到窗边,拉开厚重的窗帘。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,璀璨而喧嚣,与几小时前美术馆里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用布包裹着的相框,坐在冰冷的地板上,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,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。相框是木质的,边角已经有些磨损,里面是一张微微泛黄的旧照片。
照片上是年幼的她和母亲。母亲抱着她,坐在老家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核桃树下,笑得眉眼弯弯。而她,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样子,穿着一件红色的小棉袄,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绳子,绳子的另一端,是一个鲜红的气球,在高原明亮的阳光下,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。
那是她记忆中第一个,也是唯一一个红气球。
关于那个红气球的记忆,像一幅被反复擦拭的油画,某些部分已经模糊不清,某些色彩却因为反复的涂抹而更加浓烈。
那是在她五岁那年的藏历新年。高原的冬天,天格外蓝,阳光格外刺眼,空气里弥漫着酥油和青稞酒的香气。母亲带着她去县城的集市,那是她一年中最期待的日子。集市上人头攒动,穿着各式藏装的人们脸上都带着笑容,小贩的吆喝声、孩子们的嬉闹声、金属器皿碰撞的清脆声响,交织在一起,热闹得像一锅沸腾的甜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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