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收回手,继续在无边的火海与痛苦中蹒跚独行。眼眸深处,是比灰烬更深的死寂。
心口的位置,在那层层叠叠的烧伤疤痕之下,有一道最初的、最深的伤痕。那是神火被抽离时留下的印记,也是这百年来,万火焚身之苦最终汇聚沉淀之地。那里,不再有温度,只有一片永恒的、冰冷的虚无。
不知从第几十年开始,三界的火,似乎有些不一样了。
起初是供奉给天庭的香火。信徒们虔诚祈祷,点燃线香,那烟雾却无法上达天听,只在庙宇上空盘桓片刻,便莫名消散。后来,是诸神炼丹炼器的真火,开始变得难以掌控,火候时强时弱,甚至反噬其主。再后来,连悬挂于天界核心,象征光明与秩序、由历代天帝神力维持的“昊阳神焰”,其光焰也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,摇曳不定,仿佛风中残烛。
与此同时,下界的“烬灭之灾”非但没有因惩罚了我这个“罪神”而消退,反而愈演愈烈。失去了正统火源的制衡,那些灾火、魔焰、阴火变得更加狂躁、混乱,开始反过来侵蚀天界的根基。部分神灵的道场被点燃,仙植枯萎,灵泉沸腾。一种名为“凋零”的阴影,开始悄无声息地在昔日永恒辉煌的天界蔓延。
恐慌,如同无声的瘟疫,在众神之间传染。
我终于不再被新的火焰追逐、焚烧。天条那无形的鞭子,似乎也因天界的自顾不暇而松弛下来。我寻了一处被烧得只剩下半截的山峰,坐在光秃秃的岩石上,看着眼前依旧赤红一片的大地,眼神空洞。
直到那一天,一道略显仓促和狼狈的流光,自天际陨落,停在我的面前。
光华散去,露出一张曾经清冷绝尘,此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惊惶的面容。依旧是那身素白的长裙,却沾染了烟火的痕迹,裙摆处甚至有几处焦黑的破洞。九天玄女。
她看着我,看着我这个蜷缩在焦石上,形如鬼魅,浑身散发着焦糊与死亡气息的“前火神”。她的眼神复杂极了,有震惊,有难以置信,有挥之不去的倨傲,但更多的,是一种迫在眉睫的恐惧。
她深吸一口气,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,然后,这位曾冷眼旁观我坠落的天之骄女,缓缓地,极其艰难地,弯下了她那尊贵的膝盖,跪在了我这污秽不堪的凡躯面前。焦黑的尘土,沾染了她洁白的裙裾。
“羲燮……”她的声音干涩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天界……三界的火源正在枯竭,秩序崩乱,灾火已反噬天庭……众生危在旦夕。”
她抬起头,眼中竟带上了一丝哀求的泪光:“我等……知错了。当年,或许……或许对你有所不公。恳请您,看在苍生面上,重燃天火,救救三界!”
焦灼的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灰烬,打着旋儿。
我缓缓抬起头,浑浊的目光落在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,看了很久,很久。
然后,我扯动嘴角,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随之扭曲,形成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。我笑了,笑声沙哑而破碎,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。
我没有回答她的话,只是慢慢地,用那只布满烧伤疤痕、指甲残缺的手,扯开了胸前那早已与皮肉粘连在一起的褴褛衣衫。
衣衫落下,露出了心口的位置。
那里,没有跳动的血肉,没有完好的皮肤,只有一道巨大、狰狞、深可见骨的疤痕。它像是一道干涸了亿万年的峡谷,边缘是扭曲的、焦黑的硬痂,中心是深不见底的幽暗。它不仅仅存在于皮肉,更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,散发着一种绝对的、万物终结般的死寂气息。
那道疤,是神格被剥离的证明,是百年焚身痛苦的归宿,是所有希望与热忱被彻底冰封的墓志铭。
我抬起手指,指尖轻轻点在那道狰狞的伤疤上,感受着那下面冰封一切的寒冷。目光掠过玄女瞬间惨白的脸,投向远处依旧在燃烧的、仿佛永无止境的火海。
嘴角那抹轻笑未曾消散,带着无尽的嘲讽与苍凉,我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盖过了风与火的呜咽:
“这里,”我点了点那道疤,一字一顿,“曾经有火。”
停顿了一下,目光如冰冷的锥子,刺穿玄女,刺向她身后那片混乱黯淡的天穹。
“是你们,亲手把它熄灭了。”
我的话音落下,周遭肆虐的火焰,似乎都在这一瞬间,微微一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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