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渐深,潇湘馆外的几丛修竹愈发青翠欲滴,新生的笋尖已蹿得老高,褪去了褐色的外衣,露出嫩绿的茎干。
馆内却依旧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清冷气息,许是因地势,许是因主人性情。
黛玉这日起来,觉得精神尚可,便没有卧在榻上,只披了件月白绣梅花纹的绫袄,坐在窗下的书案前,面前摊着一卷《庄子》,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。
她单手支颐,望着窗外竹影摇曳,眉间笼着若有若无的轻愁,如同远山含黛,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风致。
紫鹃在一旁安静地烹茶,小小的红泥火炉上,银铫子里的水发出细微的咕嘟声。
“姑娘,宝二爷方才让小丫头送了些新巧的糕饼来,说是宫里赏下来的,还热乎着,可要用一点?”紫鹃将烹好的茶倒入一个天青釉的瓷盏中,轻声问道。
黛玉摇了摇头,兴致缺缺:“撂着吧,这会子没胃口。”她顿了顿,像是想起什么,问道,“宝玉……他今日没过来?”
紫鹃将茶盏轻轻放在她手边,回道:“二爷一早被老爷叫去问书了,怕是得晚些才能得空。不过……我听说他屋里的晴雯前几日病好了,还因着处置丫头的事,得了琏二奶奶的留意呢。”
“晴雯?”黛玉抬起眼,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。她对宝玉屋里的这个丫头有些印象,模样生得极好,眉眼间竟有几分与自己相似,性子却如火一般烈,女红更是出了名的巧。前次宝玉那件雀金裘,便是她病中补好的,连宝玉都赞不绝口。“她病了么?我竟不知。”
“说是病得不轻,将养了好些日子才好。”紫鹃道,“如今瞧着,倒似比先前沉静了些。”
正说着,忽听得馆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和小丫头子的通传声:“林姑娘,怡红院的晴雯姐姐来了,说是有东西要呈给姑娘。”
黛玉有些意外,她与宝玉屋里的丫头们虽也认得,但除了袭人、麝月等常来往的,与晴雯并无太多交集。她微微坐直了身子:“请她进来。”
帘栊轻响,晴雯走了进来。她今日穿着一身半新的水绿色绫袄,外罩着象牙白挑线裙子,打扮得十分素净,却越发衬得她眉眼清晰,灵秀逼人。
她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锦匣,步履从容,见到黛玉,便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:“给林姑娘请安。”
“快起来,”黛玉声音柔和,带着她特有的清冷音色,“不必多礼。可是宝玉让你送什么来了?”
晴雯站起身,将手中的锦匣双手奉上,唇角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:“回姑娘话,并非二爷差遣。是奴婢前些日子养病,闲着无事,做了两个小玩意儿,想着姑娘素日雅致,或可用来装些香饼、花瓣,聊表心意,还望姑娘不嫌弃粗陋。”
黛玉闻言,更是讶异。她示意紫鹃接过锦匣打开。
只见里面放着两枚极其精致的绣花香囊,并非寻常可见的牡丹富贵、鸳鸯戏水之类俗套图案。
一枚绣的是“寒塘渡鹤”,意境清冷孤高,月色下的白鹤姿态翩然,羽毛根根分明;另一枚则是“竹报平安”,几竿修竹疏密有致,竹叶仿佛能听到风声,旁边还用极细的丝线绣了两句小诗:“未出土时先有节,及凌云处尚虚心。”
这两样东西,无论图案还是立意,都深合黛玉的品味,尤其是那“寒塘渡鹤”,简直像是窥见了她的心境一般。
她拿起那枚香囊,指尖抚过细密匀停的针脚,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:“这。。。当真是你做的?”
“是奴婢胡乱绣的,让姑娘见笑了。”晴雯语气谦逊,目光却坦然。
黛玉细细看着,越看越觉得惊喜。
这针法之精妙自不必说,难得的是这份巧思和灵气,竟不似一个寻常丫鬟能有的。
她抬眼看向晴雯,见她站在那里,背脊挺直,眼神清亮,虽恭敬却不卑微,与自己印象中那个“爆炭”性子的丫头,似乎确有不同。
“好精巧的手艺,好别致的图案。”黛玉真心赞道,语气也温和了许多,“难为你有这份心,我很喜欢。只是。。。这‘寒塘渡鹤’,意境未免太过清寂了些。”
晴雯抬眼,目光与黛玉接触,见她眼中虽有欣赏,却也带着一丝惯有的自伤,便微微一笑,声音清晰而平和:“奴婢愚见,鹤之高洁,正在于其能独立寒塘,不染尘俗。清寂未必不好,总好过在那热闹场中,迷失了本心。”
她这话说得大胆,却又句句敲在黛玉心坎上。
黛玉怔住了,握着香囊的手指微微收紧。她从未想过,会从一个丫鬟口中,听到如此契合自己心性,甚至带着几分开解意味的话。这府里,多的是劝她“随分从时”、“宽心保重”的人,却无人懂得,她所坚守的,正是那份不肯与世俗同流的“清寂”。
紫鹃在一旁也听得有些发愣,觉得这晴雯姑娘说话,着实与别个不同。
黛玉沉默片刻,再开口时,语气里少了几分疏离,多了几分探究:“你……倒是个明白人。”她没有追问晴雯为何送她这些,也没有探究她话中深意,只是将那份欣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共鸣,藏在了这句简短的评价里。
晴雯见好就收,不再多言,只道:“姑娘喜欢便好。奴婢不敢多扰姑娘清静,这就告退了。”
黛玉点了点头,对紫鹃道:“紫鹃,替我送送晴雯姑娘。”
晴雯再次行礼,转身随着紫鹃出去了。
黛玉独自坐在窗前,手中依旧握着那枚“寒塘渡鹤”的香囊,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冰凉的丝线和微凸的绣纹。
窗外竹影婆娑,映在她沉静的眸子里。
这个晴雯。。。似乎有些意思。
她不像袭人那般处处周全,也不像其他丫头那般或奉承或畏惧,她送来的东西,说的话,都带着一种独特的、直指人心的力量。
黛玉轻轻将香囊凑近鼻尖,似乎能闻到一丝极淡的、清冽的线香气息。
一丝极淡的、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,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,在她心底漾开了细微的涟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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