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挣扎着从云层后面透出来，吝啬地洒在崔大牛和灰毛身上，暖意近乎于无。
他们已经爬上了一段极其陡峭的岩坡，这里树木稀疏，只剩下狰狞的怪石和从石缝里顽强钻出的枯草。
崔大牛瘫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面上，像条被剥了皮、又用钝刀子反复刮过的鱼，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了。
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胸口断裂的肋骨，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，耳边嗡嗡作响。
灰毛趴在他脚边，气息微弱，半边身子的溃烂似乎更严重了，毛发粘连着黑红的脓血。
那微弱的“牵引”，还在。
从前方那个状如巨兽之口的垭口方向传来，断断续续，像风中残烛，却始终没有彻底熄灭。
胸口皮肉下那点微弱的搏动，也还在，缓慢，顽强，如同埋在冻土深处的种子，不肯死去。
崔大牛望着那垭口。
距离似乎没缩短多少。
以他和灰毛现在的速度，爬到天黑也未必能到。
而且，就算到了，又能怎样？那“牵引”的尽头，是生路，还是另一个更糟的坑？
他没力气想了。
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：往前挪。死也要死在往前挪的路上，不能烂在这半山腰。
他吸了口气，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，带着肺部熟悉的血腥味。
他用手肘撑起一点身体，右腿蹬地，准备再次开始那令人绝望的蠕动。
就在他身体重心刚刚移动的刹那……
“咦？”
一个声音，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。
不是幻听。
清晰，近在咫尺，甚至带着一丝温热的、带着草药清苦气味的气息，轻轻拂过他脏污的脖颈。
崔大牛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！
不是恐惧，而是极致的惊骇！
怎么可能有人？在这鬼地方，在他几乎油尽灯枯、毫无防备的时候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耳边？
他猛地扭过头，动作快得牵动了伤口，疼得他闷哼一声，视线都模糊了一瞬。
没有鬼影，没有怪物。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、打着补丁的粗布道袍的老道士，正弯着腰，凑在他脸旁边，好奇地打量着他。
老道士须发皆白，脸上皱纹深刻得像山里的沟壑，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，甚至带着点孩童般的天真和……探究？
最诡异的是，这老道士身上，干干净净，道袍纤尘不染，连脚上的布鞋都只有一点赶路的浮尘。
脸上更是红润健康，与这死寂、阴冷、混乱的山林格格不入。
他就像凭空冒出来的。
“伤得不轻啊，小子。”
老道士直起腰，捋了捋雪白的胡须，咂咂嘴，“啧啧，这腿，这胸口……命硬，真是命硬。”
崔大牛喉咙发紧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，只是死死盯着老道士，右手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……那里空空如也，狗骨头早断了。
老道士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警惕，或者说根本不在意。
他又蹲下来，仔细看了看崔大牛身上的伤口，尤其是左腿那肿胀发黑、散发腐臭的伤处，眉头微微皱起。
“这可不只是外伤，”老道士摇摇头，“阴气侵骨，怨毒入髓，还有……嗯？”他忽然凑近了些，鼻子翕动，像猎犬一样嗅了嗅崔大牛身上，“你身上……带着不少‘好东西’啊？味儿挺杂。”
他伸出手指，似乎想碰碰崔大牛胸口那搏动的位置。
崔大牛像受惊的野兽，猛地向后一缩，牵动伤口，疼得龇牙咧嘴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威胁低吼。
老道士收回手，也不恼，反而笑了，露出缺了两颗的门牙：“还挺凶。放心，老道我要是想害你，你早就凉透了，还能躺这儿喘气？”
他站起身，环顾了一下四周狼藉的山坡，又看了看远处隐约传来混乱声响的土地像方向，眉头皱得更紧了些：“这地界儿……不太平啊。昨晚动静不小，把好些陈年老账都翻出来了。”
他目光落回崔大牛身上，带着审视，“你一个半死不活的小瘸子，怎么搅和进来的？还弄了一身这要命的‘债’？”
崔大牛不答，只是死死盯着他，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戒备。
这老道士出现得太诡异，太不合常理。
老道士也不追问，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，掏出个脏兮兮的、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囊。
他打开布囊，里面是几个同样脏兮兮的小瓷瓶和油纸包。他挑挑拣拣，拿出一个黑乎乎的药膏瓶子，又拿出一个油纸包，打开，里面是几颗乌溜溜、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丸。
“算你小子走运，碰见老道我出门溜达。”
老道士嘟囔着，蹲下来，不由分说，一手捏开崔大牛的嘴，一手就把一颗药丸塞了进去。
药丸入口即化，一股辛辣苦涩、又带着一丝清凉的古怪味道瞬间冲上脑门，呛得崔大牛想吐，却被老道士捂住嘴，强迫他咽了下去。
“吞了！好东西，吊命的！”老道士喝道。
药丸下肚，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，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。
不是治愈伤痛的那种暖，更像是往即将熄灭的火堆里猛地浇了一勺油，让那火苗“腾”地一下，强行旺了起来。
崔大牛只觉得精神猛地一振，眼前发黑和耳中嗡鸣瞬间减轻了不少，就连胸口和左腿那要命的疼痛，似乎也缓解了一丝……不是不疼了，而是被这股强行提振的“生机”给暂时压了下去。
紧接着，老道士又拧开那黑乎乎的药膏瓶子，一股更加刺鼻的、混合了多种草药和某种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他用手指挖出一大坨，不由分说，就往崔大牛左腿那腐烂肿胀的伤口上抹去。
药膏触及皮肉的瞬间，崔大牛只觉得一股极其霸道的、火辣辣的灼痛感传来，比伤口本身的腐烂疼痛还要剧烈十倍！
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嚎，身体剧烈抽搐。
“忍着！”
老道士低喝一声，手却不停，动作飞快地将那黑乎乎、粘稠的药膏，均匀涂抹在崔大牛左腿的伤口上，甚至用手指硬生生将药膏往那发黑流脓的深处按了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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