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9年1月,北京还是隆冬,深圳已是潮湿的早春。肖向东站在罗湖桥头,风从香港新界的方向吹来,带着咸腥的海味和隐约的柴油机废气——那是边境线那边集装箱码头的气息。
他是三天前抵达的。名义上是“清华学生寒假社会调查”,实际背负着三重任务:第一,与港商陈先生敲定Apple II的接收方案;第二,为“北斗科技”深圳办事处选址;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——亲自看看这个即将被命名为“经济特区”的地方,究竟在发生什么。
李卫国在关口接他。半年不见,这个曾经沉稳的北大荒知青,皮肤晒成了小麦色,眼神里有了一种锐利的光芒。他握紧肖向东的手:“向东,这里一天一个样。”
确实如此。从罗湖到蔡屋围的土路上,拖拉机、卡车、自行车挤作一团,尘土飞扬。路两边到处是工地:有的在挖地基,有的在立脚手架,有的只是用石灰在地上画出白线——那是未来的厂房轮廓。标语牌上写着“时间就是金钱,效率就是生命”,落款是“蛇口工业区指挥部”。
“这话谁提的?”肖向东问。
“袁庚。交通部香港招商局的负责人,蛇口开发的掌舵人。”李卫国压低声音,“他去年底在中央立了军令状,要‘在荒滩上建起现代港口’。现在这里的一切,都是在和香港抢速度。”
他们住进蔡屋围的“建设者招待所”——其实就是一排铁皮屋顶的简易房。房间里只有两张木板床,一个搪瓷脸盆,墙上贴着泛黄的《深圳镇街道图》。地图上的深圳河蜿蜒如肠,河北岸标注着“宝安县”,河南岸是“香港新界”。
“陈先生那边什么情况?”肖向东放下行李就问。
李卫国关上门,从床底拉出一个木箱,取出用油布包裹的两台机器——不是完整的计算机,而是拆散的主板、电源、显示器。“走私进来的,分了三批:主板混在电子零件里,显示器说是‘教学示波器’,键盘藏在印刷机械的包装箱里。”
肖向东蹲下检查。Apple II的绿色主板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,那是1979年最先进的微处理器技术,此刻却像地下交易的赃物。
“另一台呢?”
“被海关扣了。”李卫国声音发干,“陈先生的亲戚在文锦渡海关有关系,本来能过,但上周突然换了值班科长,坚持要开箱检查。现在机器扣在海关仓库,说要‘请示上级’。”
“理由?”
“《进出口物品管理条例》没有‘微型计算机’这一项,海关不知道该怎么归类。有人说是‘先进教学设备’,有人说是‘资本主义奢侈品’,还有人怀疑是间谍工具。”李卫国苦笑,“最讽刺的是,扣留我们机器的那位科长,桌上就摆着一台日本产的计算器——那也是进口的。”
肖向东沉默。这就是1979年初的中国:一面向世界打开门缝,一面用旧尺子衡量所有新事物。
“陈先生还愿意继续吗?”
“愿意,但条件变了。”李卫国递过一张纸条,“他要我们在一周内,拿出这两台机器的‘国家级应用前景报告’,最好是能打动某个部委领导。如果能拿到批文,不仅被扣的机器能放行,他还可以再提供五台,作为‘港商支持祖国现代化建设’的捐赠。”
“一周?这怎么可能——”
敲门声突然响起。两人对视一眼,李卫国迅速把机器藏回床底。
门外是招待所管理员,一个五十多岁的本地阿姨,用带浓重客家口音的普通话说:“李同志,指挥部电话,说有紧急通信故障,问有没有懂无线电的同志能帮忙。”
指挥部?肖向东看向李卫国。
“蛇口工业区临时指挥部,我在这边做志愿者,帮忙翻译技术资料。”李卫国解释,然后对管理员说,“我去看看。”
“我也去。”肖向东说。
他们骑上借来的二八自行车,沿着颠簸的土路向海边骑去。蛇口还是一片荒滩,但海岸线上已经建起了简易码头,几台履带式起重机正在装卸建筑材料。指挥部是一排用集装箱改造的临时房屋,屋顶竖着高高的无线电天线。
故障现场围了一圈人。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军官正在训斥几个年轻技术员:“通信中断三个小时了!香港那边的船队联系不上,耽误了卸货,谁负责?!”
“首长,我们检查了,设备本身没问题,可能是天线被海风——”
“我要解决方案,不是解释!”
肖向东注意到角落里蹲着一个三十多岁、穿旧军装的技术员,正用万用表测试电台的电路板。他眉头紧锁,但动作沉稳,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元件间快速移动。
“任工,有头绪吗?”李卫国低声问那人。
被叫做“任工”的技术员抬头,肖向东第一次看清他的脸——方脸,浓眉,眼睛不大但极为专注。他摇摇头:“发射模块正常,接收模块正常,但调制解调环节有信号衰减。可能是高频震荡器受潮,也可能是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“我们用的苏联制式电台和香港那边的美制设备,频段有微小差异,以前不碍事,但今天海面有电离层扰动,这点差异就被放大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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