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纸包里是更深入的一些机械原理手札和实用计算心得,字迹力透纸背。肖向东感到手里的小包沉甸甸的,不只是重量。“谢师傅,我……”
“甭说了。”老谢头打断他,转过身重新拿起工具,“该干啥干啥去。路还长着呢。”
与王海柱等几位相处融洽的职工,告别则显得粗粝而温热。一次收工后,王海柱硬拉着他和李卫国、陈思北,凑了点零钱,打了一小壶散装烧酒,躲在仓库角落就着咸菜喝。王海柱脸膛通红,话也直白:“肖老师,李老师,陈老师!俺知道你们是干大事的人!这地方……嗨,反正不管咋样,以后要是发达了,别忘了咱这儿还有兄弟!干了!”
劣酒烧喉,情谊却质朴滚烫。他们聊起修拖拉机时的烟熏火燎,聊起夜校里为一道题争得面红耳赤,聊起这片黑土地上的苦乐。没有对未来的过多窥探,只有对共同经历的珍视。这种情谊,建立在实际的劳动和解决问题的过程中,简单,厚重。
最难以把握分寸的,是与林美娟。
肖向东没有刻意制造机会。直到一个积雪初融、道路泥泞的傍晚,他们在连队外那条通向小河边的小路上不期而遇。她似乎是去给河边住的职工家属送药,药箱在身侧轻轻晃动。
两人很自然地并肩走了一段,沉默着,听着脚下泥泞的噗嗤声和远处冰河微弱的开裂声。
“听说,还要等很久。”林美娟望着河边枯黄的芦苇丛,语气陈述多于询问。
“嗯,流程很长。”肖向东回答。这是实情,无论他是否知道结果。
“等待比考试更磨人。”她说,声音里有一丝极淡的、几乎听不出的疲惫。这不是抱怨,而是陈述一种共通的状态。
“是啊。不过,总算有东西可等了。”肖向东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个普通的、心怀期待的考生。
林美娟侧过头,看了他一眼。暮色中,她的面容有些模糊,但眼神清澈。“医学书上说,等待结果时的焦虑,是对不确定性的正常应激反应。但有时候,过度焦虑会干扰判断。”她停顿了一下,像是在斟酌词句,“想清楚自己最初为什么要做这件事,可能会好受些。”
她在用她的方式,表达一种近乎专业的安慰和提醒。不要被悬而未决的结果吞噬,要记住初衷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肖向东点头,“就像修机器,不能光盯着它现在不动了着急,得回想它原来是怎么设计的,问题可能出在哪个环节。”
这个比喻让她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。“你总能找到奇怪的类比。”她转回头,继续往前走,“不过,有道理。”
他们在冰封的河边停下。夕阳的余晖将冰面染成淡淡的金粉色,四周空旷寂静。
“林大夫,”肖向东看着冰面下模糊流动的暗影,“如果……我是说如果,以后有机会去接触更复杂的‘系统’,比如更精密的医学,或者别的什么,你会去吗?”
林美娟没有立刻回答。她凝视着冰河,仿佛能看透冰层,看到下面流动的活水。“系统一直在那里,复杂的,简单的。”她缓缓说,“有机会看清它更多的环节,理解它运行的逻辑,为什么不呢?”她没有直接回答“会”或“不会”,但答案已经隐含其中。
“我也这么想。”肖向东说,“不管是什么系统,弄明白了,总归是好的。”
暮色渐浓,寒意重新升起。林美娟紧了紧围巾。“该回去了。”她说。
他们转身往回走,一路无话。快到连队时,她忽然低声说:“你的笔,挺好用的吧?”
肖向东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那支“英雄”钢笔。“很好用,很顺滑。”他由衷地说。
“那就好。”她点点头,脚步未停,“工具顺手,做事才能专心。”
说完,她便朝着卫生所的方向走去,背影很快融入渐深的暮色和连队零星亮起的灯火中,没有回头,也没有说再见。
肖向东站在原地,看着她消失的方向,许久。这次交谈,没有涉及任何具体的“离别”,甚至没有明确的未来指向。他们只是在谈论等待、系统、工具和初衷。但在这平淡的对话之下,某种更深的理解与默契,如同冰层下的水流,悄然交汇,又各自奔涌。
他知道她可能也有她的“等待”和“机会”,正如她或许也隐约察觉他志不在此。但他们都不说破。有些路,注定要自己走;有些理解,无需挂在嘴边。
真正的离别尚未到来,但某种心理上的“序曲”,已经在这些谨慎的铺垫、含蓄的馈赠和心照不宣的对话中,悄然奏响。等待的日子依然漫长,但在这片共同经历严寒的土地上,一些清晰而坚固的东西——无论是留下的知识碎片,收获的质朴情谊,还是那份超越言语的灵魂认可——已经悄然扎根,足以支撑他们度过这段悬空的时光,并走向各自必然的分岔路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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