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件棉袄还带着她的体温,以及淡淡的皂角气息,混合着一丝药箱皮革的味道。
肖向东完全清醒了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发不出声音。车厢里很吵——引擎轰鸣,风声呼啸,还有人在低声争论考题——但在他和她之间,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,所有的嘈杂都退到很远的地方。
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。寒风吹动她白大褂的下摆,她微微瑟缩了一下,但没有动,也没有回头。
许多画面在这一刻掠过脑海:卫生所灯下她专注的侧脸,泥水边递来药包时冰凉的手指,寒风中贴对联时孤直的背影,还有此刻,这沉默的、给予温暖却将自己置于寒冷中的姿态。
不是碧薇。从来都不是。但此刻这份寂静中的关怀,却奇异地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处——那种在孤独跋涉时,被另一个同样在跋涉的人,以最安静的方式看见并体恤的瞬间。
他想把棉袄还给她,想说声谢谢,或者至少问一句“你不冷吗”。但看着她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距离的背影,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。任何声音,都可能惊扰这份建立在极致克制之上的、脆弱的默契。
最终,他只是更紧地、更小心地,将下巴埋进那带着她体温的衣领,闭上了眼睛。
这一次,他不是昏睡,而是以一种清醒的疲惫,感受着这份无言馈赠的重量。棉袄的暖意渐渐渗透冰冷的棉衣,渗进皮肤,渗进紧绷太久的神经。那皂角的清淡气息萦绕在鼻端,像一种无声的安抚。
卡车的颠簸似乎变得柔和了些。远处,连队的灯火开始在黑暗中浮现,零星、微弱,却带着确凿的方位感。
车子停稳时,林美娟站起身。她走过来,动作平稳自然,伸手从肖向东肩上取回棉袄,迅速穿上,一边系扣子一边低声说:“到了。”
语气平常得像在说“天亮了”,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,仿佛刚才那几个小时的借衣之举从未发生。
肖向东点点头,跟着人群下车。双脚踩在连队坚硬的冻土上,考场的硝烟、笔尖的触感、试卷的气味,都迅速退潮,变成一种遥远的、不真实的记忆。
他回头看了一眼。林美娟已经背着药箱走向卫生所,身影很快融入夜色。没有告别,没有回头。
寒风依旧凛冽。等待放榜的日子,即将在这片严寒与寂静中展开。而无论结果如何,这一路沉默的借衣之暖,已为他这段拼尽全力的突围之路,镀上了一层不会褪去的温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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