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1年10月5日傍晚
广州的暮色裹着珠江的水汽,漫到二沙岛的时候,我跟在 Eva身后,终于看清了星海音乐厅的模样。
这地方是 1998年才建成的,以冼星海命名,在当时的广州算是顶时髦的文化地标。
能托人买到第三排的票,Eva为此得意了好几天。
外墙是浅米色的花岗岩,被夕阳镀上一层暖光。正中间的半圆穹顶像块扣在地上的白玉,边缘嵌着细细的铜条。
门口两侧的凤凰木虽过了花期,羽状的叶子仍绿得发亮,风一吹就沙沙响,盖过了远处偶尔传来的公交车鸣声。
台阶是浅灰色的大理石,Eva穿着紫色连衣裙,踩上去时裙摆轻轻晃。
我攥着票根,忽然觉得手里的塑料票壳都比平时烫了几分。
进了大厅,红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观众厅入口。
墙上挂着冼星海的黑白照片,还有几张交响乐演出海报,边角都挺括得很。
观众厅里的灯光一落进眼里,我就愣了!
头顶是盏直径得有两米的水晶吊灯,碎钻似的镜片把暖光折射得满厅都是,落在深红色的丝绒幕布上,像撒了把金粉。
座椅是实木的,扶手上包着浅棕色的皮,坐上去软乎乎的,比我大学的电影院硬板凳舒服太多。
舞台不算大,却收拾得整齐。
四个麦克风架摆成一排,旁边立着把木吉他,琴身擦得能照见台上的射灯。
“别愣着看了,”
Eva戳了戳我的胳膊,从包里掏出节目单,“这音乐厅的声学是德国设计师做的,待会儿你听就知道,连歌手换气的声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。”
她指尖划过节目单上“八只眼组合”的名字,眼睛亮起来。
“你不是问这组合名字怪吗?他们是男声四重唱,四个人八只眼睛,1990年就成立了,成员都是科班出身,有中央音乐学院的,还有军艺的。”
我凑过去看节目单,纸页带着淡淡的油墨香:“那他们唱得跟磁带里的不一样?我之前在出租屋里听过《童年》的磁带,糊得跟蒙了层纱似的。”
“差远了!”
Eva压低声音,怕吵到旁边整理衣领的阿姨,“他们的和声才叫绝,四个声部叠在一起,像织毛衣似的,密不透风还能分清每根线。你听着,待会儿唱《童年》,吉他前奏一出来,保准你想起小时候的事。”
七点半一到,厅里的灯突然暗下来,只有舞台上的射灯亮了。
四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从幕布后走出来,鞠躬的时候皮鞋跟碰在一起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第一声吉他弦响起来时,我真的惊了!
不是声音大,是太清楚,好像那把吉他就放在我腿上,弦振动的颤音顺着座椅传到我胳膊上。
唱到《童年》的时候,前奏里的口琴一飘出来,我脑子里突然就空了。
我在湖南农村出生,六岁就跟着父亲去放牛。
牛绳绕在手腕上,田埂上的草叶刮得腿痒,蝉鸣得能掀了天。
那时候家里穷,我放学得先做饭,柴火熏得眼睛疼,锅里的米汤冒着热气,弟弟妹妹总扒着灶台等我盛饭。
为了供我上大学,我爸夏天担谷,中暑了也不肯歇。
扁担把肩膀压出红印子,他还笑着说“等你出息了,我就不用担了”。
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,1998年夏天,澧水河发大水。
父亲为了抢险,当场倒在河堤上,再也没有醒来。
眼泪怎么掉下来的,我自己都没察觉。
直到 Eva的纸巾递到我手里,她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,暖暖的。
“想起小时候了?”
她的声音很轻,混在吉他声里,却格外清楚。
我点点头,嗓子发紧,好半天才挤出话:“想起我爸了……他到死都没享过一天福,我还总嫌他唠叨。”
Eva拉着我的手,拍了拍手背。
“我爸妈也不容易,”
她的声音有点哑,“我 1996年考成都艺术学院,学费要八千多,他们俩都是纱厂工人,每个月工资加起来才一千二,到处找亲戚借。我妈还偷偷去给人织毛衣,晚上织到两点,眼睛都熬红了。”
她笑了笑,眼里闪着光。
“2000年我得《美在花城》季军,回家的时候,我爸把奖状贴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,见人就指,跟个孩子似的。”
我看着她,突然觉得我们俩像两株从不同地方挪来的苗。
她是成都城里的独生女,被爸妈捧在手心里;我是湖南农村的苦孩子,踩着泥地长大。
可爸妈的辛苦,倒像是同一种味道。
后面唱了《我的未来不是梦》,Eva跟着轻轻哼,脚还打着拍子;
唱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时,她偷偷看了我一眼,嘴角翘着。
直到《橄榄树》的前奏响起来,口琴的调子带着点漂泊的劲儿。
她突然碰了碰我的胳膊:“你听这句!”
“不要问我从哪里来,我的故乡在远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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