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如注,千万根冰冷的银针刺穿夜幕,将整座城市钉在潮湿的地面上。
江城高架桥上,车流被切割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带,在粘稠的雨丝中缓慢蠕动。
刚结束加班的陈默,车子正被堵在引桥口,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,指尖无意识地搭在方向盘上。
就在这时,一阵微弱但极具规律的震颤,顺着轮胎、悬挂,一直传递到他的指尖。
不是发动机的抖动,也不是路面不平的颠簸,而是一种更高频率的、带着金属疲劳呻吟的共振。
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,脸色瞬间褪尽血色。
身为一级注册结构工程师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颤抖意味着什么——结构疲劳,共振放大,这是悬索桥梁崩塌前最危险的序曲。
他几乎是本能地解开安全带,推开车门冲入瓢泼大雨之中。
“停车!都停下!桥有问题!”他冲着前方望不到头的车龙嘶声大吼,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白衬衫,紧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因长期伏案而略显单薄的背脊。
鸣笛声、咒骂声混杂在一起。
没人理会这个雨夜里突然发疯的男人。
他像个绝望的溺水者,挥舞着双臂,试图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。
“别往前开了!会塌的!快退后!”他的声音被巨大的雨声和车流噪音撕扯得支离破碎。
一辆闪着警灯的巡逻车逆行而来,两名交警跳下车,一把将他拽到路边。
“干什么的!喝酒了?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!”酒精测试仪凑到他嘴边,交警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——那是项目庆功宴上被硬灌下的一杯。
“我没醉!”陈默挣扎着,指着身后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的巨大桥身,“桥在晃!它的固有频率和风的涡激振动耦合了,再这样下去会断的!我是结构工程师,你们要相信我!”
交警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。
“工程师?我看你是电影看多了吧!赶紧离开,不然以妨碍公务拘留你!”冰冷的警告伴随着不耐烦的推搡,将他驱离了车道。
不远处,一个躲在公交站台避雨的年轻人,正举着手机,镜头稳稳地对准了雨中那个狼狈的身影。
屏幕上,一行标题正在飞速编辑:疯子拦桥称桥要塌,影帝级表演引交通堵塞。
点击,发送。
短短几分钟后,这段视频便带着嘲讽与猎奇的色彩,登上了本地新闻的热搜榜。
被驱赶的陈默失魂落魄地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,浑身滴着水,在暖黄的灯光下留下一串狼狈的水渍。
他想买瓶水,让滚烫的喉咙和冰冷的身体找回一丝平静。
收银台上方的电视机里,本地新闻频道正在紧急插播一则报道。
“……针对网络流传的‘高架桥发生异常晃动’谣言,我台记者第一时间采访了桥梁建设领域的权威专家李教授。”画面中,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、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:“……高架桥的设计完全符合国家最高安全标准,我们采用了最高强度的钢索与混凝土,绝对安全无虞,市民无需恐慌。”
为了佐证其说,画面切到了资料片段——一根崭新的、在射灯下闪闪发光的钢筋被吊起,镜头给了它一个特写,那崭新的切割断面上,金属纹理光滑如镜。
陈默死死地盯着那个光滑的断面。
他的呼吸停滞了,整个世界的声响仿佛都被抽离,唯独耳边,“嗡”的一声,炸开了一段被深埋的记忆。
那是尖锐到极致的、金属被拉伸至极限的撕裂声,紧接着,是无数混凝土结构在巨大应力下同时崩解、粉碎的轰鸣……那是事故发生那天,他亲耳听见的,世界崩塌前最后一秒的声音。
“啪!”
他手一阵哆嗦,刚刚从冰柜里拿出的矿泉水瓶脱手而出,滚落在光洁的地板上,发出空洞的声响。
店员不满地瞥了他一眼,而他却像一尊雕塑,僵立原地,冷汗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。
几天后,市立第三医院心理诊疗中心。
“陈先生,根据你最近的评估报告和刚才的谈话,你的创伤后应激障碍(PTSD)有复发的迹象。”头发花白的医生将一份报告推到他面前,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,“我建议你接受长期的药物干预,另外,你父亲也和我沟通过了,他希望你能调离一线岗位,去集团行政部,对你的康复有好处。”
陈默看着报告上“不适合继续从事建筑行业”的结论,眼神空洞。
他摇了摇头,声音沙哑而坚定:“我不是病了,是这个世界太假。”
他没有拿医生开的处方,平静地走出诊室。
走廊的白炽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,他靠在墙上,拿出手机,屏幕上还残留着那天热搜新闻的推送。
他面无表情地长按,卸载了手机里所有的求职APP,那些曾经代表着他职业理想和未来的图标,一个个消失在屏幕上。
然后,他打开一个很少使用的二手交易平台,在搜索框里一字一顿地输入了几个关键词:卡特彼勒320D,报废,可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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