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重逢
雷电走进宰牲亭时,脚步很轻。
她穿着便装——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,头发剪短了些,齐耳的弧度让她看起来干练又柔和。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她的变化,是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。
雷木铎。
他比上次见时长大了些,看起来像人类两三岁孩子的模样,但那双异色的眼睛——左眼炽白,右眼湛蓝——依旧昭示着他非比寻常的本质。此刻他正睁大眼睛,好奇地打量着大殿里的一切:高耸的紫檀木柱、金砖地面、梁枋上的彩画、还有空气中流转的血忾气息。
雷漠从画案前站起身。
有那么几秒钟,三个人都没说话。只有殿外古柏的风声,和血忾在地下流淌的低沉搏动。
然后雷木铎伸出小手:“爸爸,抱。”
雷漠走过去,从雷电怀里接过儿子。小家伙很轻,但那种“存在感”很重——不是物理重量,是他体内同时蕴含的硅基高维本质和邢春晓浩然之气的混合体量。
“长大了。”雷漠说。
“嗯。”雷电微笑,“越商说他的生长周期不按人类标准,会根据环境自适应。在量子号时他保持婴儿状态,回到地球就开始加速生长。”
雷木铎在父亲怀里扭了扭,小手按在雷漠胸口,正好按在那个银蓝色的茧形印记位置。
“爸爸这里……疼吗?”他仰头问,眼神清澈。
“有点。”雷漠如实说,“但也在生长。”
他抱着儿子走到画案前,让木铎看那幅《万目图》。画上的无数眼睛在晨光中仿佛在微微转动,凝视着看画的人。
雷木铎盯着画看了很久,然后伸出手,指尖轻触画面。
奇妙的事情发生了。
画上的那些眼睛——那些牲畜的、祭祀者的、六百年来所有经过这里的生命的眼睛——突然同时流下泪来。不是墨迹晕染,是真实的光的泪水,从画纸上淌下,滴在金砖地上,融入血忾层。
“它们在哭。”雷木铎说,“但不是悲伤。是……释然。”
“释然?”
“嗯。”小家伙认真点头,“它们等了六百年,终于有人看见它们了。看见它们不只是祭品,不只是血腥,也是……连接。”
他转过头,看向雷漠:“爸爸,你听见了吗?地下有歌声。”
雷漠凝神感知。
确实有。
不是声音,是一种“存在”的共鸣。血忾层中,那些不上不下的牲畜魂灵,此刻正在以它们的方式“歌唱”——不是用喉咙,是用存在的振动。那歌声虚无而炽热,没有歌词,只有纯粹的情感:被宰杀时的恐惧、被赋予神圣性时的茫然、六百年来卡在中间的不甘、以及此刻被“看见”后的释然。
“祭祀的本质,”雷木铎轻声说,“不是杀生献祭,是建立连接。用生命的消逝,连接天与地、人与神、有限与无限。但这些牛羊……它们只完成了一半。它们死了,但连接没建立,因为祭祀者只是把它们当工具,没真的‘看见’它们。”
他小手一挥。
《万目图》上的泪水突然倒流,不是流回画中,是流入地下,渗入金砖缝隙,融入血忾层。
地下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。
然后,血忾的性质开始变化。
不再沉重,不再粘稠,变得……空灵。
雷漠感到脚下的搏动变了节奏。那种带着血腥气的沉重感在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纯粹、更本源的东西——不是地气,不是浩然之气,是某种更古老的“存在基底”。
他放下雷木铎,赤脚踩地,闭上眼睛。
“冲”境展开,神念下探。
金砖之下三尺,那些牲畜魂灵正在……升华。
不是消失,是转化。它们从“卡在中间”的状态,完成了迟来六百年的连接:一部分向上,融入天光;一部分向下,沉入地核;还有一部分,留在中间,化为纯粹的存在记忆,成为这片土地历史的一部分。
血忾层变得透明、空灵、纯粹。
那不是虚无,是一种更高级的“实”——至刚与至柔的合一,空灵与执着的共生。它既是绝对的“空”(没有任何具体属性),又是绝对的“有”(包含着所有可能性)。
雷漠感到自己的神念在其中自由穿行,没有阻力,没有边界。他“看见”了这片土地的完整历史:从远古河床的沉积,到明代建坛的夯土,到六百年祭祀的积累,再到现在的转化。
他也“看见”了更远的连接:这片土地的地脉,向北连接着故宫的龙脉,向南连接着永定河的水脉,向东连接着渤海的气脉,向西连接着太行山的山魂。
每一个连接都不是物理的,是存在层面的共鸣。
他成了这些连接的“感受者”,也成了“操纵者”。
不是高高在上的主宰,是“与野马尘埃同呼吸共命运”的参与者。就像风吹过草原,草随风流,风也因草而显形。
热泪涌上眼眶。
不是悲伤,是一种更深的感动:为这片土地的厚重,为那些被遗忘的牺牲,为此刻正在发生的转化,也为……自己终于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“连接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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