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金砖之下
北京,天坛公园,北宰牲亭。
这栋明代建筑矗立在古柏林深处,平日里铁门紧锁,游人只能隔着栅栏窥见一角重檐庑殿顶。但此刻,大殿的朱红门扉虚掩着,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。
雷漠踩着吱呀作响的木阶走进殿内时,那股气息便扑面而来。
首先是紫檀木的沉郁香气——殿内十二根金丝楠木柱,外包紫檀木雕龙柱套,六百年的熏染已让木质本身散发出类似檀香的气味。然后是大漆的味道,梁枋上那些“金龙和玺”彩画,每一层颜料下都垫着麻布和生漆,岁月让漆层缓慢氧化,释放出独特的、带点苦涩的芬芳。
但这些都只是表层。
真正让雷漠选择这里的,是金砖之下、泥土深处涌上来的东西。
他脱下鞋,赤脚踩在殿中央的金砖地面上。砖是“御窑金砖”,明清两代专供宫殿铺墁,敲之有声、断之无孔。但此刻,雷漠的脚心感受到的不仅是砖的冰凉,还有一种……搏动。
像心跳,又像呼吸。
低沉、缓慢、带着铁锈般的腥甜。
这就是“忾息”——地气的一种,是大地深处涌动的生命能量与死亡记忆的混合体。而宰牲亭,作为明清两代皇家祭天前宰杀牲畜的场所,六百年来积累了难以想象的血气。那些牛、羊、鹿、兔,在祭祀前的恐惧、顺从、挣扎、死亡,它们的生命能量并未完全消散,而是渗入砖缝,沉入泥土,与地脉融合,形成了这种独特的“血忾”。
雷漠盘腿坐下,闭上眼睛。
他的浩然之气与血忾产生了微妙的共鸣。没有灵墟的连接后,他反而更能纯粹地感知碳基层面的能量流动。在这里,他能“听见”历史的回声:
——永乐十八年,第一头牺牲在这里被放倒,喉管切开时喷出的热血溅在新建的砖地上。
——嘉靖皇帝大旱祈雨,一次宰杀三百头牲畜,血流成渠,从殿内一直淌到外面的燎炉。
——最后一个皇帝溥仪在这里行完祭礼,三年后大清灭亡。
死亡,仪式,信仰,恐惧,虔诚……所有这一切,都沉淀在这片土地里。
“春晓,”雷漠轻声说,“如果你在,一定会说这里的能量太‘重’了。”
但邢春晓不在了。
她燃烧后的灰烬,一部分被雷木铎融入体内,一部分撒在了华山,还有一小撮,雷漠装在一个小琉璃瓶里,随身带着。
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瓶。灰白色的粉末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弱的蓝光——那是浩然之气的残留。
“但也许,”他对着瓶子继续说,“正是这种‘重’,才能压住我现在的‘轻’。”
失去灵墟连接后,他感觉自己的存在变“轻”了。不是虚弱,是少了那种与宇宙深层结构绑定的沉重感。就像一个一直背着巨石行走的人,突然卸下重负,反而有些不知所措。
血忾的沉重,恰好成了新的锚点。
殿外传来电动车的提示音。雷漠收起琉璃瓶,起身去开门。
唐铁罡站在门外,身边还跟着两个人——公园管理处的主任和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。
“雷先生,都办妥了。”唐铁罡递过一个文件袋,“北宰牲殿的‘特殊文化保护使用许可证’,期限二十年。条件是每年需要配合两次文物检查,以及不得改变建筑结构。”
雷漠接过文件,点点头:“谢了。”
“您真不考虑中南海那边?那边条件好得多,还有警卫。”
“这里就挺好。”雷漠看向殿内,“有地气。”
唐铁罡没再多说。他挥挥手,另外两人鞠躬离开。等他们走远,唐铁罡压低声音:
“雷电将军和木铎殿下那边……需要什么支持吗?”
“暂时不用。”雷漠说,“木铎还在恢复期,雷电在帮他梳理能量。越商在重新校准量子号,准备去泰星的行程。”
“那您……”
“我画画。”雷漠转身走回殿内,“用我的方式,做我能做的事。”
唐铁罡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最后敬了个军礼,转身离开。
门关上,大殿重新陷入昏暗。
雷漠走到西侧墙边,那里已经摆好了他的画具:一张巨大的原木画案,上面铺着生宣;笔架上挂着大大小小几十支毛笔;颜料不是现代的锡管装,是传统的矿物色和植物色,盛在青瓷碟里。
他调了墨,提起一支狼毫笔。
笔尖悬在纸上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
画什么呢?
他想起之前想搬回北京东老画室——那栋他和邢春晓租住过的小楼,木铎就是在那里孕育的。但回去才发现,楼已经被拆了,原址上正在建一个商业综合体。安全局的人后来私下透露,是昆仑之战后,唐铁罡怕那里残留能量波动被敌对势力探测,下令拆除的。
所以唐铁罡才那么痛快地让他“随便挑地方”。
雷漠其实不怪他。乱世用重典,非常时期非常手段。只是……
“只是有些东西,拆了就再也回不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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