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城市场的订单如同一剂强心针,让整个青山村合作社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与希望。
然而,在陆远心中,那场在省府大院书房里遭受的屈辱,从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去,反而如同沉睡的火山,在平静的地表下积蓄着灼热的岩浆。
父亲的泪水,母亲的哽咽,陆翰渊的冷漠,周淑芬的尖酸,陆志华虚伪的怜悯,还有那散落一地的钞票和士兵“护送”的场面,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。
“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!莫欺少年穷!” 那日立下的誓言,言犹在耳。 复仇的火焰,从未熄灭。只是他深知,在自身羽翼未丰之前,贸然冲撞无异于以卵击石。他需要耐心,需要力量,更需要精准的打击。
合作社的蓬勃发展,“远曦”品牌的初步成功,给了他底气,也给了他实施第一步报复的契机。他的目标,首先锁定了陆志华——那个鸠占鹊巢、享受着本该属于父亲一切、还对他们极尽羞辱的既得利益者。
直接对付陆志华本人,难度太大。他身处体制内,地位不低,关系网盘根错节。但陆远知道,这种人往往并非无懈可击,他们的弱点,常常隐藏在其家人和身边人身上。
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,加上这一世他暗中通过周教授旁敲侧击打听来的一些零星信息,都指向了一个人——陆志华的妻弟,赵卫东。
赵卫东仗着姐夫陆志华的权势和关系网,在省城物资系统很是活跃,据说经常利用价格双轨制的空子,倒卖一些紧俏物资的计划指标,其中尤以钢材为甚。这在这个年代,是典型的投机倒把、以权谋私的行为,一旦查实,后果严重。
陆远决定,就从这里下手。这既是剪除陆志华羽翼、给他一个警告,也是投石问路,试探一下陆家的反应和能量。
夜深人静,合作社办公室(由一间闲置库房改造)的窗户被厚布帘遮得严严实实。桌上,一盏煤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。陆远摊开几张从县城买来的最普通的信纸,拿出一支新买的、没有任何特征的钢笔。
他深吸一口气,眼神冷静得如同寒潭。他没有立刻动笔,而是在脑中反复推敲措辞。这封举报信,必须匿名,不能留下任何笔迹或个人特征的线索。内容要翔实具体,足以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,但又不能显得过于知情,以免引火烧身。
酝酿良久,他终于落笔。笔尖在粗糙的信纸上划过,发出沙沙的轻响,在这寂静的夜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他没有用任何带有个人情绪的词汇,全程用一种客观、甚至略带刻板的举报人口吻书写:
“尊敬的省纪律检查委员会领导:”
“现举报省府办公厅干部陆志华同志,利用职务之便及影响力,为其妻弟赵卫东的投机倒把行为提供庇护和便利,严重违反纪律,损害国家利益。”
“具体问题如下:” “赵卫东,无固定职业,长期活跃于省城物资领域。其利用陆志华的关系,多次从省钢铁厂、市物资局等单位,违规获取计划内钢材指标,转手加价倒卖给一些集体企业、乡镇工厂,牟取暴利。仅据不完全了解,近期就有一批约二十吨的螺纹钢指标,被其通过非正常渠道获取并倒卖,非法获利数额巨大。”
(这里,陆远根据花钱请人调查的,写下了一个具体且符合常理的数量。)
“赵卫东本人生活奢靡,出手阔绰,与其无业身份及家庭正常收入严重不符。其行为不仅扰乱了市场秩序,更严重玷污了党员干部及其家属的形象。”
“陆志华同志作为党员领导干部,对家属疏于管教,甚至默许、纵容其利用自身影响力谋取私利,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其行为已涉嫌违纪,请组织上予以严肃查处。”
“以上情况,请核查。”
“一名知情群众 X年X月X日”
写到这里,他停笔检查。内容足够具体,指向明确,但又没有提供无法解释来源的“铁证”,符合一个“略有了解但不敢暴露身份”的举报人心理。他刻意强调了陆志华的“默许、纵容”和责任,将火引向陆志华本人。
接着,是信封。他同样使用了最普通的白色信封。收信人地址,他工工整整地写上:“省纪律检查委员会 收”。落款处,他写了一个完全陌生的、省城某个区的地址和虚构的姓名。
一切准备就绪。第二天,他借口去县城联系“远曦”产品的包装纸和联系运输车辆,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出了村。
他没有在县城邮寄,而是多骑了十几里路,到了邻县的一个小邮局。这里没有人认识他。他戴着顶旧草帽,帽檐压得很低,穿着最普通的衣服,混在人群中,将那封厚厚的举报信,投进了墨绿色的邮筒里。
“哐当”一声轻响,信件滑入筒内。
陆远站在原地,静静地看着那邮筒片刻,仿佛能听到那封信件落入其中,即将引发的连锁反应。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。
陆志华,周淑芬,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陆副主任……你们准备好接受这份来自“河西”的“问候”了吗?
这只是第一步。 一道开胃小菜。 精准,隐蔽,却直指痛处。
他相信,这封信一旦抵达该去的地方,足以在陆家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,足以让陆志华焦头烂额一阵子,也足以让他们在惊疑不定中,隐隐感觉到一丝来自远方的、冰冷的威胁。
做完这一切,陆远骑着车,平静地返回了青山村。他依旧是那个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的合作社带头人,依旧是那个沉稳干练的年轻社长。没有人知道,就在刚才,他已经悄然掷出了一柄复仇的飞刀,划破长空,精准地射向了省城那个曾经羞辱过他们一家的目标。
回到村里,他立刻投入到了合作社繁忙的工作中,检查菌菇大棚的生长情况,指导药材基地的田间管理,督促猪舍鸡舍的建设进度…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只有在他偶尔望向省城方向的眼神深处,才能看到那一闪而逝的、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寒光。
报复的齿轮,已经悄然开始转动。而他,将在这青山绿水之间,继续积蓄力量,等待着下一个时机的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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