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守业对土地的执念,比村里其他同龄人都要深——他身上既有同辈人对土地的依赖,更揣着父辈们刻在骨子里的敬畏,仿佛那片黄土地不是谋生的根本,而是融进血脉的根。杨爱国每次想起父亲,最先浮现的,总是家里那几块散落在各处的地:离家不远、隔条沟的西地,种着当季的蔬菜;常听父亲念叨的河马洼,土层厚,种玉米收成最好;还有一矿地、二矿地,要越过黄河大桥才能到,最远的甚至抵到黄河边,是当年家里最费力气打理的田。
长辈们总说,早年去地里全靠两条腿。天不亮就揣着干粮出门,走到黄河边的地要一个多小时,傍晚再拖着灌了铅的腿往回赶,一天光在路上就要耗掉两三个时辰。后来生产队有了马车,木轮碾过土道“吱呀”响,村里人坐在车斗里,裹着粗布褂子聊收成,倒成了那段苦日子里的小欢喜。再往后,自行车成了标配,杨守业年轻时,每天清晨都要擦干净车座,驮着农具往地里赶;等杨爱国记事,家里有了摩托车,突突的引擎声在村口响起来,就知道父亲从地里回来了;如今更不用说,不少人家开着小轿车去种地,后备箱里装着水壶和点心,再也不用受赶路的罪。
短短几十年,从步行到小轿车,去地的方式变了,可杨守业对土地的心思,半点没改。杨爱国总听奶奶说,爷爷当年从山西回来时,家里连块像样的宅基地都没有,更别说住的房子。爷爷凭着一股韧劲,一间房分两次、三次盖,今天攒够了木料就搭个屋顶,明天凑齐了砖瓦就砌面墙,硬是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。到了杨守业这代,这份“扎根”的情结更重,连种地的细节都透着较真——种小麦时,播种量要精确到每分地多少斤,多了怕苗挤苗,少了又怕稀拉减产;早年用牲口拉着木式摇楼播种,牲口走快了不行,摇楼的速度慢了也不行,那摇楼的手艺,在村里只有几个人能拿捏得准,杨守业就是其中一个。
杨守业年轻时学农活,吃过不少苦。队里有两个农活好手,一个叫冯聚英,扬场的手艺是全村公认的好;还有个姓杨的长辈,整地、施肥样样精通。杨守业跟着冯聚英学扬场,师傅教他:“木锨要端平,挥出去得呈一字线,风才会把麦糠吹走,麦粒落得匀。”可他刚开始总练不好,木锨挥出去要么歪了,要么力气太轻,麦糠和麦粒混在一起。冯聚英急了,拿起扫帚就往他腿上抽,“啪”的一声,疼得杨守业直咧嘴。当时他父亲就站在不远处捆麦秆,看在眼里却一声没吭——在那代人心里,学不会土地上的生存本领,比挨几下打更丢人。
后来杨守业终于练会了扬场,木锨一扬,金黄的麦粒顺着风势落下,齐刷刷铺成一片,冯聚英这才点头:“行了,以后这片地的扬场活,你能接了。”杨爱国长大后才懂,父亲对土地的执念,从来不是傻力气的蛮干,而是把每一寸地、每一粒种子都当成亲人来待——他会在播种前蹲在地里摸土,判断干湿;会在收割后把地里的碎麦秆捡干净,说“土地不能糟蹋”;甚至在后来村里有人劝他把地承包出去时,他也摇头:“地要是荒了,人就没根了。”
如今杨守业年纪大了,走不动远路,却还总惦记着西地的菜长得怎么样,河马洼的玉米有没有灌浆。杨爱国每次回老家,都会扶着父亲去地头转一转,父亲走在田埂上,脚步慢了,却还会弯腰拔起一棵杂草,嘴里念叨着:“这地啊,你对它好,它才会给你好收成。”风掠过麦田,沙沙的声响里,杨爱国忽然明白,父亲那辈人对土地的情结,从来不是一句“依赖”能概括的——那是他们用一辈子的汗水,在黄土地上写下的,关于生存、关于扎根、关于传承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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