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叔听着毛蛋叔的笑话,总笑着摇头,手里摩挲着从武汉带回来的搪瓷缸——缸子上印着“劳动光荣”,边缘磕了个小口,却是他的宝贝。后来张爷爷跟我讲,海叔跑运输有个怪习惯:跑固定路线就去固定饭店。比如从武汉到上海,中途总在昆山国道旁那家“家常菜馆”吃饭,一吃就是五年。我妈当时说:“定是那家干净,你海叔爱讲究。”可我后来想着,海叔哪是爱讲究,是想多省点钱。
去年我去上海出差,特意绕到昆山找那家菜馆,门面不大,门口挂着块褪色的幌子,老板是对安徽夫妻。我点了碗海叔常吃的番茄鸡蛋面,才知道一碗只要三块五,比别家便宜五毛钱,菜量还足。老板说:“以前有个武汉来的货车司机,每次都来,总说‘多加点面,下午要开长途’,结账时总把硬币攥得紧紧的,说‘能省一点是一点’。”我听着心里发酸,忽然懂了:海叔哪是爱讲究,是想多省点钱,偷偷塞给张爷爷,或是给小怡买本新童话书——他开货车跑遍大半个中国,方向盘里转的,不只是路,还有心里头装着的一家子。
可就是这样拼命省钱的海叔,后来还是出了毛病。大概是小怡上高中那年,我听我妈说,海叔在跑长途时突然胃疼得直冒冷汗,送到医院检查,说是胃癌。我妈叹着气:“你海叔就是太省了,饿了也不随便找地方吃饭,非要等到固定的那家菜馆,常年饥一顿饱一顿,胃哪能扛得住?”那时候我才明白,海叔所谓的“讲究”,不过是老一辈人刻在骨子里的省——对他们来说,省下一块块,不是小气,是面对生活的底气,是能给家人多添一件新衣、多买一斤肉的实在。
那年冬天,海叔还是走了。小怡抱着海叔的旧烟袋,在他的灵前哭了很久,说“爸爸再也不能陪我去看长江大桥了”。毛蛋叔也来了,蹲在角落里抽着海叔留下的烟丝,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他红着眼眶说:“老张这辈子,省了一辈子,却没享过几天福。”
如今海叔的搪瓷缸还摆在张爷爷的八仙桌上,缸子上的“劳动光荣”依旧清晰。毛蛋叔也退休了,偶尔还会骑着电动车去洛阳石化转悠,兜里却再也不用装检查了,只是每次回村,都会给张爷爷带一包好烟丝。去年我回村,见毛蛋叔和张爷爷坐在老槐树下抽烟,毛蛋叔说:“现在跑长途的司机多好,饿了就能找服务区吃饭,哪用像咱当年那样硬扛?”张爷爷点点头,手里的烟袋锅冒着烟:“你海叔要是能赶上现在的日子,也能多活几年。”
风掠过老槐树,叶子沙沙响,我忽然想起海叔说过的话——烟锅里的火星像老家的星星。原来那些星星,不仅照亮了他跑长途的夜路,也照亮了老一辈人在苦日子里攒下的暖:他们省吃俭用,不是不爱自己,是把所有的爱都藏在了“省”里,藏在了给家人的每一分钱、每一份牵挂里。而那些藏在烟袋里的思念、装在兜里的检查、省下来的一块半块,终究都成了乡愁里最沉、也最暖的念想,在岁月里轻轻晃着,提醒着我们,日子是怎么从苦里,熬出甜来的。
喜欢父亲的老烟斗请大家收藏:(m.xtyxsw.org)父亲的老烟斗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