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遐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发呆。他情绪还没平复过来。
房间有些凌乱,同宿舍的文书已经退伍走了。这家伙在最后关头没有保留住一个军人的良好素养:地上有纸屑,垃圾篓没清理干净,床底下扔了两双破鞋垫,阳台上还有一只袜子。若在平时碰到,郑遐会屌他个七荤八素。
可以想象这个兵临走时候的拉垮,仓皇如丧家之犬,摆烂的怨气和邋遢的本性暴露无遗。他妈的……原形毕露的东西!屌兵!郑遐牙缝里蹦出一句口头禅。
走了,兵们都走了,好兵孬兵都是一个结局……
要走,也得好好走!你是一个兵!炮兵三连英雄连的兵啊!
郑遐倔犟地从床上坐起。他不甘心,他还没打算接受这个冰冷的现实,就像溺水挣扎的人,渴望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。他觉得冥冥中会有一双手拉他一把。
郑遐不想走,他就是老宋嘴里讲的,热爱军旅的军官,纯的。
——要不,先去政治处了解下情况?
对着墙壁上的镜子,郑遐整理了一下军装,正了正大檐帽。镜子里映出一张棱角分明、男儿气十足的脸。郑遐,三连副连长,绰号:郑老虎。炮兵侦察兵出身的军官,全军大比武名列前茅的尖子,老子就不信部队不要我了!
6个月前连长私下透露的,参加初级指挥培训回来后,连长会去军务股,郑遐可以顺顺当当晋正连,据说自己已经列入团政治处考察名单了。可是现在……镜子里的人眼圈红了。
郑遐抽了抽鼻子,深吸一口气,推开房门大步流星。
哒哒的皮鞋声孤独地响起,郑遐胸脯挺挺的。
标准的军人步伐,臂摆有力,步履铿锵,带着一股煞气,落魄的副连长仿佛要借着这这雄浑的气势杀死被军营抛弃的恐惧。
才走出连部200米,目光一瞥,又看到哨兵小王杵在大门口开小差。
这屌兵这会儿正在和一个女孩儿聊天,海风把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送进耳朵。
“嘻嘻,赶海啊,得看潮汐,下午6点最好,退潮的时候赶。”
“有啊,有蛤蜊、海瓜子……什么?大螃蟹?唔唔,没有,早抓光了,都是些小沙蟹。你看电影看多了。哈哈。”
然后是一个女孩的声音越来越清晰,脆脆的,很好听:“你们没有去海边玩吗?”
“有啊,休息的时候和班长请假就可以去玩。就是去沙滩边坐坐,吹吹海风,其实也没什么玩的。”
“去海边看美女,对吧?”
“嘻嘻。”小王嬉皮笑脸,在女孩面前很有点儿浪……
郑遐腾腾地一股无明业火突起。
沉重的脚步声让小王警觉起来。
我去,老虎又来了!小王头皮一麻,立刻一个立正,然后冲着那女孩儿使眼色,示意她离自己远一点。
“屌兵!”郑遐的目光像小刀一样扎过去。
小王满脸通红,嗫嚅着不敢说话。
“你的条令学哪儿去了?哨兵的岗位职责呢?”军装笔挺的郑遐立如劲松,胸膛里发出浑厚的男中音:“立正!”
小王一颤,下意识地身躯一挺。
郑遐转过头,这才打量着眼前的妹子。皮肤白皙,眉眼俏丽,穿着个粉红的小风衣,休闲裤,身材窈窕。那妹子乌溜溜地看着眼前的军官,眼里却没有一丝害怕。
“这里是军营,军事管制区,请距离哨兵5步距离,不要和哨兵聊天。”郑遐神情很严肃。
妹子目光在郑遐脸上溜了溜,说:“我就和解放军问个路,怎么啦?军民一家亲,解放军不能帮助老百姓吗?”
你那是问路吗?你是在聊赶海看美女呢,当我是聋的么?
郑遐保持着克制:“再说一遍,不能随便骚扰哨兵。”
“不然呢?”女孩儿翘着下巴。
“你……”郑遐火气又腾腾上来了,怎么碰上个这么胆大妄为的妹子!
哨兵小王使劲冲着妹子眨眼,好像在说,求求你了,认怂走人吧。
妹子丝毫不理哨兵小王好心的提示,依旧脆脆地道:“当我不知道么?你们部队要撤编了。这军营早没几个人了,就你还一本正经的样子,吓唬谁呢你?”
看看,部队撤编,大头兵们都走了,连老百姓都变得吊儿郎当的不把军事管制放在眼里,郑遐那个气啊……
不过,军官和一个老百姓撒气总归不像话。郑遐横了那女孩儿一眼,把火气撒在屌兵小王身上。
“王必良!”
“到!”
“记住,你是一个兵!只要军装还穿在身上,你就是一个兵!”郑遐突然觉得自己眼睛涩涩的,喉咙一哽,嘶哑着喊了一句:“听到没有?”
小王目光一凛,直挺挺地大声道:“是!听到了!我是一个兵!”
随之而来是短暂的沉默。
女孩儿好像是受到这个年轻军官的情绪感染,不敢再打岔犟嘴。似笑非笑看着眼前这军装笔挺一脸严肃的雕塑。远处的海浪拍打着礁石,哗啦、哗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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