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把所有能留下的手榴弹、炸药、子弹…都集中起来。”凌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，却带着令人心碎的沉重，“…留给留下的弟兄。”
没有人动。士兵们红着眼圈，看着那些重伤的战友，如同脚下生了根。
“执行命令！”凌云猛地爆发出一声低吼，声音因极度压抑而扭曲。
战士们这才如同梦游般行动起来，默默地将身上最后的手榴弹、为数不多的子弹、甚至刺刀，轻轻地、郑重地放在那些重伤员的身边。没有人说话，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声。
李长顺看着身边逐渐堆起来的“家伙”，苍白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、近乎狰狞的笑容：“够了…够了…够小鬼子喝一壶了…”
简单的告别仓促得令人心碎。没有时间儿女情长。
凌云走到李长顺面前，缓缓蹲下，想说什么，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。他只能伸出颤抖的手，重重地握了握李长顺冰冷的手。
李长顺反而笑了笑，低声道：“队长…带兄弟们…杀出去…多杀鬼子…”
凌云重重地点了点头，猛地站起身，不敢再停留一秒，生怕自己会崩溃。他狠下心肠，嘶声下令：“全体都有！立刻寻找下山路径！工兵！看看有没有地方能利用绳索或者做简易滑降！快！”
队伍如同被鞭子抽打般动了起来，搀扶起轻伤员，拉扯着几乎崩溃的非战斗人员，沿着崖边疯狂地寻找任何一丝可能下降的缝隙或坡道。他们必须赶在日军追上来之前，离开这片绝地！
留下的重伤员们，默默地、艰难地将留给他们的武器弹药分配好，挪动身体，依托岩石和断树，构建起一个简陋无比的环形防御阵地。李长顺被挪到一块最大的岩石后面，身边放着好几颗拧开盖的手榴弹。他的眼神平静而专注，仿佛不是在等待死亡，而是在准备一场早已预料到的狩猎。
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飞速流逝。
很快，日军追兵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尽头！膏药旗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。一个大队的日军步兵呈散兵线，小心翼翼地向断崖区域搜索前进。他们也发现了前方的绝地，以及…绝地上那支似乎已走投无路、决心死战的小股部队。
“准备…”李长顺沙哑的声音响起，拉响了手中一颗手榴弹的导火索，嗤嗤冒着白烟。
其他重伤员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，或拉响手榴弹，或将步枪架在岩石上，瞄准了越来越近的敌人。
当日军先头部队进入不到五十米距离时，李长顺用尽全身力气，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怒吼：“弟兄们！打！”
轰！砰！哒哒哒！
断崖之上，最后一场悲壮无比的阻击战，轰然爆发！
手榴弹的爆炸声、残缺的步枪射击声、伤员们绝命的呐喊声，瞬间打破了山谷的寂静！
冲在前面的日军猝不及防，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、决死的反击打倒了七八个，攻势为之一滞。
“八嘎！射击！歼灭他们！”日军指挥官气急败坏地大叫。
更多的日军蜂拥而上，密集的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向那小小的阻击阵地！
枪声、爆炸声如同重锤，一下下敲打在正沿着一条极其陡峭、近乎垂直的兽径向下艰难挪动的主力部队每个人的心上。每一个人都明白那声音意味着什么。没有人回头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爬满了泪水和无尽的悲愤。他们只能咬着牙，拼尽全身力气，抓住每一根藤蔓，蹬住每一块凸起的岩石，向下，再向下！
凌云走在最后，几乎是倒退着向下滑降，他的耳朵捕捉着崖顶传来的每一声爆炸，每一次稀疏下去的枪响，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，唯有那双眼睛，燃烧着如同地狱烈焰般的仇恨和痛苦。
每一声爆炸，都像是一把刀，在他心上狠狠剜下一块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也许很长，也许很短，崖顶的枪声和爆炸声，终于彻底平息了…
死一般的寂静，从头顶笼罩下来。只有风还在呜咽。
那一刻，所有正在艰难下撤的人，动作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。一种巨大的、无法言喻的悲伤和空茫，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。
他们知道，那十几位弟兄，用他们最后的热血和生命，为他们争取到了这宝贵的、也许是唯一的生路。
凌云猛地仰头，望向那高耸的、已然寂静的崖顶，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、压抑到极点的嘶吼。但他没有时间悲伤。
“快！加快速度！鬼子很快会追下来！”他几乎是咆哮着催促，将所有的悲痛强行转化为冰冷的动力。
队伍沉默着，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向下移动，摔倒了立刻爬起，手脚被尖石划破也浑然不觉。
当他们终于大部分人连滚爬爬地降落到谷底，重新踏上相对平坦的地面时，天色已经开始明显变暗，黄昏即将来临。
然而，还没等他们喘口气，负责断后侦察的石头就从陡坡上滑下来，脸色凝重地急报：“队长！鬼子…鬼子正在崖顶准备绳索！他们也要下来了！而且人很多！”
危机并未解除！日军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！
凌云猛地抬头，看向渐渐沉入西山的落日，又看了看身后追兵即将降下的悬崖，以及前方逐渐被暮色笼罩的、地形复杂的山谷。
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。
“天快黑了…”他喃喃自语，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绝境中的厉芒。
“全体注意！”凌云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，“扔掉所有不必要的负重！只带武器和最少量的粮食！准备急行军！”
“我们要借着这夜色…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而迷茫的脸，一字一句道：
“…跟小鬼子，玩一场捉迷藏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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