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日。
福安客栈后院那方狭小的天空,仿佛被这五个日夜无限拉长、凝固。时间不再是流淌的沙,而是粘稠的胶,糊在每一个人的心头,沉重得令人窒息。
桑吉将自己彻底埋进了“陈福安”这个身份里。土屋的炕桌上,摊满了五爷搜集来的关内医书图谱、常见药方、乃至市井行医的切口规矩。他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,不去想阿娜尔那双燃烧着火焰又时常掠过忧惧的眼睛,更不去想敦煌那令人心悸的风暴漩涡。笔尖在粗糙的草纸上沙沙作响,记录、摹画、背诵。他反复练习着一个“铃医”应有的沉稳神态,推敲着“祖上三代行医,家道中落,携妻北上山西一带寻访名医交流,兼行医糊口”这套说辞的每一个细节,试图将那沉重的僧侣身份连同李鬼陨落的剧痛,一同锁进灵魂深处最黑暗的角落。只有夜深人静时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李鬼长剑冰冷的皮囊,泄露出一丝难以磨灭的沉痛。
隔壁的阿娜尔,则像一个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。她机械地整理着自己小小的包袱,几件半旧的粗布衣裙,索南上师给的羊皮卷被她用油布包了又包,贴身藏着,那枚冰凉的不动明王心印杵更是片刻不离心口。她强撑着精神,像个真正即将随夫远行的“妻子”,笨拙却异常认真地帮桑吉整理那些行医家当:清洗晾晒空的药葫芦,分门别类将五爷备好的常用草药仔细装进不同的药囊、药兜,检查药箱的搭扣是否牢靠。只是她的动作时常凝滞,目光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。担忧父亲安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,随着等待的每一刻悄然滋长,缠绕着她的心脏,让她在无人处悄悄红了眼眶。只有在帮桑吉整理那些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草药时,指尖触碰到他惯用的药杵、药碾,感受到一丝属于他的气息,心头那冰冷的藤蔓才仿佛被这微弱的暖意稍稍驱散片刻。
哈桑的腰伤在静养和五爷寻来的金疮药调理下,疼痛稍减,但行动依旧不便。他沉默地坐在院中一块磨刀石旁,仅剩的右手握着一块青黑色的砺石,缓慢而专注地打磨着他那把随身短刀的刃口。沙沙的摩擦声单调而执着,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发泄的焦虑和守护的责任,都磨进这锋利的寒芒之中。每一次抬头,目光扫过桑吉紧闭的房门和阿娜尔忙碌中难掩憔悴的侧影,他眉间的沟壑便更深一分。
五爷依旧沉稳,每日照常打理这简陋的客栈,与往来行商寒暄,眼神却比往日更加锐利,时刻留意着天空的动静。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,成了这焦灼漩涡中唯一能稍稍稳住人心的锚点。
第六日,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。
“扑棱棱——”一阵急促而清晰的翅膀拍打声,如同天籁,骤然刺破客栈后院死水般的寂静!
几乎在同一瞬间,桑吉紧闭的房门猛地拉开,阿娜尔从小屋中冲出,哈桑也霍然站起!三人的目光,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——后院角落鸽笼的方向。
一个守夜的心腹伙计已敏捷地攀上梯子,从笼中捉住了一只羽毛凌乱、喘息不止的信鸽。他熟练地从鸽腿上解下一个细小的竹管,顾不上掸去身上的鸽毛,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早已等候在廊下的五爷面前,双手奉上:“五爷!”
五爷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,那双温和的眼睛瞬间锐利如鹰。他接过竹管,指尖微微用力,咔嚓一声捏碎封蜡,倒出一卷薄如蝉翼、却仿佛重逾千钧的密信纸。他迅速展开,借着廊下风灯昏黄的光,目光如电般扫过纸上那熟悉的、刚劲如刀的字迹——阿罗耶的亲笔!
时间,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。桑吉屏住了呼吸,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。阿娜尔死死咬住下唇,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。哈桑握紧了腰间的刀柄,指节发白。
终于,五爷缓缓抬起头,目光依次扫过桑吉、阿娜尔,最后落在哈桑脸上。他脸上紧绷的线条缓缓松弛,一丝如释重负的、却又无比凝重的神情浮现出来。他将那页薄纸递给离得最近的桑吉,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,如同定音之锤,敲碎了五日的煎熬:“阿罗耶兄弟钧令:事急从权,允阿娜尔随行!桑吉携金佛,即日启程,奔赴五台山灵鹫峰萨顶寺,寻贡布嘉措大师!届时自有高人协助修复圣物!另,本派两位护法尊者已至左近,一路暗中随行护持,遇危自现!圣物阎魔德迦金佛,关乎我教气运,皇家亲敕护持之宝,不容有失!望桑吉珍重己身,勤修不辍,早日登临至高,重振我教荣光!”
“允阿娜尔随行”!这六个字如同滚烫的烙印,瞬间烫在阿娜尔心上。巨大的狂喜和随之而来的、更沉重的责任感轰然冲垮了堤坝,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,混合着连日来的担忧、恐惧和此刻尘埃落定的释然,在她脸上肆意流淌。她再也控制不住,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,身体微微颤抖。父亲同意了!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桑吉身边,去走那条路!可这“名正言顺”背后,是父亲在风暴中心独自承受的更大风险!这泪水中,是甜,更是无法言说的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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