戈壁滩上最后一道沙梁被甩在身后,前方天地骤然开阔。落日熔金,泼洒在无垠的荒原上,将一座巨大、孤绝、沉默的剪影推到桑吉他们眼前。
玉门关。它早已不是汉唐画卷中旌旗猎猎、驼铃声声的雄关。岁月与风沙是世上最无情的雕刻师,将曾经固若金汤的城垣啃噬得支离破碎。巨大的夯土墙体坍圮断裂,豁口狰狞,如同被巨人用蛮力撕裂。颓败的墩台倔强地指向苍穹,在夕阳的余晖里投下瘦骨嶙峋的长影。没有元兵的皮鞭,没有明军的号角,只有无尽的荒芜和死寂,唯有风,永恒的风,裹挟着沙砾,呜咽着穿过那些巨大的缺口和空洞,发出低沉悠长的悲鸣,仿佛千年征人未息的叹息。
“黄河远上白云间,一片孤城万仞山。羌笛何须怨杨柳,春风不度玉门关……”
桑吉勒住缰绳,望着这片沉没在黄昏里的巨大废墟,口中喃喃,王昌龄的诗句在舌尖滚过,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与苍凉。这春风不度的孤城,此刻便是他们东去路上必须叩开的、沉重的第一道门扉。阿娜尔在他身侧,同样被这荒凉壮阔的景象攫住心神,眼中映照着残阳的熔金与城垣的焦褐,胸臆间鼓荡着一种面对古老洪荒的渺小与悸动。
他们沿着一条被无数商旅驼队踩踏出的模糊古道,小心翼翼地从巨大的关城豁口穿行而过。坍塌的土块和散落的砖石堆在脚下,马蹄踏过,发出沉闷的回响。风沙磨砺的土墙上,还能依稀辨认出早已褪色、被时光剥蚀的斑驳壁画痕迹,神佛的衣袂,异兽的鳞爪,模糊不清,却固执地留存着丝路昔日的荣光碎片。穿过这历史的甬道,前方豁然开朗。关内并非想象中的人烟稠密,依旧是大片荒滩与疏落的耐旱灌木,但视野尽头,已能看到几缕飘散的炊烟,顽强地扎根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。
“福安客栈”的幌子,便是在这样一片灰黄背景中,突兀而醒目地闯入眼帘。它孤零零地矗立在古道旁,离玉门关的残骸约莫三五里之遥。客栈本身也透着一股与周围环境相契的坚韧与粗砺,土坯围墙高大厚实,显然经得起风沙的侵袭和某种潜在的动荡。院门紧闭,门前的地上,却赫然按照阿罗耶密信中所述,堆叠着三块大小不一的石头——左二右一。这不起眼的暗记,此刻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标识。
哈桑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,确认并无异常,才上前,用刀柄在厚重的木门上敲击出三长两短的节奏。门内沉寂片刻,随即响起沉重的门栓抽动声。木门“吱呀”一声,向内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。一张黝黑、精悍、饱经风霜的脸庞出现在门后,眼神如鹰隼般扫过门外的三人,尤其在桑吉背着的沉重褡裢上停留了一瞬,随即微微颔首,侧身让开:“进来。”
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迅速合拢,落下门栓。院内景象与外面的荒凉截然不同。几间土房围合成一个方正的院落,收拾得异常干净利落。马槽里拴着几匹健壮的骡马,正安静地嚼着草料。院角堆放着成捆的干柴和草料。空气中弥漫着牲口、干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。几个短打扮、筋骨结实的汉子在院中或铡草,或修补鞍具,动作麻利,眼神沉稳,见到生人进来,只略略抬眼一瞥,便又专注于手中的活计,但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精悍之气,绝非寻常脚夫可比。整个客栈像一头蛰伏的兽,安静,却蕴藏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。
开门引路的精瘦汉子一言不发,径直将他们带到后院最靠里的一间土屋前。他抬手在门板上轻轻叩击两下,低声道:“五爷,人到了。”
“进。” 屋内传来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。
门被推开。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,一炕一桌一椅,土炕上铺着半旧的芦席。一个穿着半旧靛蓝棉布长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炕沿。他约莫五十上下,面容清癯,颧骨微高,鬓角已染风霜,但一双眼眸却异常清亮温和,仿佛能洞穿人心。他手中正用一块细软的布巾,不疾不徐地擦拭着一套小巧的青瓷茶具,动作专注而优雅,与这粗砺的环境形成奇异的反差。此人正是福安客栈的老板,组织埋在这玉门关外的重要棋子——五爷。
“一路辛苦了。”五爷抬起头,目光如温水般拂过桑吉、阿娜尔和哈桑,最后稳稳落在桑吉身上,那温和的眼神深处,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了悟。“坐。”他指了指炕沿和屋内仅有的两张矮凳。
桑吉依言在炕沿坐下,阿娜尔和哈桑则坐于矮凳。一路紧绷的神经,在踏入这看似平静却暗藏力量的院落,见到这位气质独特、眼神通透的五爷时,桑吉心头那根绷到极致的弦,似乎才敢稍稍松弛一丝。他解下背上沉重的褡裢,小心地置于炕上。
“阿罗耶兄弟的信,我收到了。”五爷放下手中光洁如新的茶杯,开门见山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李爷的事…节哀顺变。”他看向桑吉,眼中流露出真挚的痛惜,“他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。大家拼死护下的圣物,我们拼了命,也得替他护周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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