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点十七分，林夏摘下沾着丙烯颜料的护目镜，金属框在鼻梁上压出的红痕隐隐作痛。显示器蓝光像幽冷的月光，将她苍白的脸映得发青，电脑桌面上三十七个PSD文件如同堆叠的墓碑，在黑暗中泛着冷光。
这已经是她连续加班的第七天。甲方突然推翻三个月前敲定的方案，要求将原本清新治愈的儿童绘本风格，改造成赛博朋克风。她咬开能量棒包装，碎屑簌簌落在键盘缝隙里，混着前天吃的薯片残渣。窗外的霓虹透过百叶窗，在她的工作台切割出细碎的光带，映照着墙面上那张泛黄的录取通知书——那是三年前她拿到星芒文化offer时，满怀憧憬贴上去的。
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，屏幕亮起苏晴的头像：夏夏，我在你公司楼下的便利店，带了你最爱的冰美式。林夏机械地转头望向窗外，果然看见便利店暖黄色的灯光下，苏晴正裹着米色大衣朝她挥手，红色围巾在夜风里轻轻摇晃。
乘电梯下楼时，林夏对着镜面整理凌乱的头发，却发现发间沾着几缕蓝色颜料。推开便利店玻璃门的瞬间，冷气裹挟着咖啡香扑面而来。苏晴把冰美式递给她，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黑：你看看你，活像从丧尸片里走出来的。
别说了，甲方简直是行走的精神病。林夏大口喝着咖啡，冰凉的液体让她的舌尖泛起麻木感，上次说要极简风，改了二十稿后突然要巴洛克风格，现在又要赛博朋克，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每天抽签决定风格。林夏打开手机，调出和甲方的聊天记录，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见像潮水般涌来，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发来的：这个光影效果还是不对，参考一下《银翼杀手2049》。
苏晴叹了口气，将一袋三明治推到她面前：夏夏，你有没有想过换份工作？你在这个公司都三年了，天天加班，工资也没见涨多少。她顿了顿，压低声音，我听说隔壁组的王姐，工作五年了，上个月被裁的时候，补偿金都没谈拢......
林夏沉默了。她当然想过，但每次看到银行卡余额，想到找工作的不确定性，就退缩了。而且，她真的热爱美工这份工作，只是不喜欢现在这种无休止的改稿和压榨。她想起入职第一天，主管拍着她的肩膀说：年轻人，多吃点苦是好事。可这三年，她吃掉的苦头早已超出了的范畴。
回到工位，林夏盯着电脑屏幕上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插画，突然感到一阵恶心。她打开公司内部论坛，鬼使神差地搜索起相关的帖子。一条匿名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：听说公司要裁掉一批老员工，节省人力成本。回帖区里，有人说亲眼看见HR在整理员工档案，还有人贴出了工资调整表——基本工资下调，绩效占比大幅提高。
鼠标悬停在关闭按钮上许久，林夏最终还是点开了招聘网站。她的简历已经三年没更新过，翻到作品集时，那些曾经让她骄傲的作品，此刻却显得那么陈旧。她想起刚入职时的自己，满脑子都是天马行空的创意，现在却被改稿改得没了脾气。曾经的她，会为了一幅插画熬通宵，不是因为加班，而是沉浸在创作的快乐中；现在的她，连做梦都在改方案，梦里都是甲方皱着眉头说。
就在这时，主管的消息弹了出来：小林，甲方又提了新要求，要在画面里加入中国风元素，明天早上十点前给我初版。林夏盯着这条消息，手指在键盘上悬了许久，最终回复：好的。她戴上耳机，循环播放着《夜的钢琴曲》，试图平复内心的烦躁。可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敲打她的神经，让她愈发焦虑。
第二天早上，林夏顶着黑眼圈把改好的稿子发给主管。会议室里，甲方代表看着屏幕上的插画，眉头越皱越紧：这是什么？完全不是我们想要的效果！林设计师，你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有问题？
林夏攥紧了拳头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：您之前说要赛博朋克风，加入中国风元素，现在的画面已经融合了这些要求。她调出之前的沟通记录，声音微微发颤，这里明确写着......
但感觉不对！甲方拍了下桌子，文件散落一地，你们公司就是这样糊弄客户的？
主管连忙打圆场：抱歉，我们马上改！小林，你先出去，我们和甲方再沟通一下。
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，林夏的眼泪差点掉下来。她回到工位，打开电脑，开始疯狂删除那些改了无数遍的PSD文件。就在这时，手机响了，是一个陌生号码。
您好，请问是林夏小姐吗？我是星耀文创的HR，看到您在招聘网站上投递的简历，我们对您的作品很感兴趣，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来公司面试？
林夏愣了一下，这才想起昨晚投的简历。她深吸一口气：有的，请问什么时候方便？
明天下午两点，可以吗？
可以，我准时到。
挂断电话，林夏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。她看着窗外的阳光，突然觉得有些刺眼。这三年来，她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蝴蝶，明明翅膀已经伤痕累累，却还在拼命挣扎。她打开抽屉，取出一本尘封已久的素描本，里面夹着她大学时期的获奖证书，还有一张她和导师的合影。照片里的她笑容灿烂，眼神里充满对未来的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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