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零七分，林夏的机械腕表在黑暗中发出幽蓝的光。他掀开帆布帘子的瞬间，带着咸腥气的晨雾裹挟着潮湿的凉意扑面而来。船舷外，灰蒙蒙的海面像未凝固的铅块，泛着冷冽的光，远处浮标在波浪间若隐若现，宛如漂浮的星辰碎片。他摸黑套上那双穿了三年的胶靴，粗粝的手掌触到墙角的竹篓时，指尖传来沙丁鱼腌制后的黏腻触感——这是今天诱捕大黄鱼的关键。
这已经是林夏在闽渔178号上度过的第七个年头。作为船上最年轻的渔夫，他的工作日程永远比日出更早。老船长王有福总说，最好的渔汛藏在黎明前的黑暗里，就像最珍贵的珍珠总沉睡在深海。此刻的甲板上，其他船员正将三百米长的渔网拖出舱，粗粝的麻绳摩擦船舷发出刺耳的吱呀声，惊飞了栖息在桅杆上的三只白鹭，它们扑棱棱的翅膀声打破了海面的寂静。
小林，过来搭把手！大刘的吆喝声混着海风传来。林夏应声跑过去，接过湿漉漉的缆绳，粗绳在掌心勒出红痕，仿佛被火灼烧一般。他咬着牙和众人一起发力，咸涩的海水顺着缆绳滴落在手背，与汗水交织。当渔网终于被拉上船时，银鳞闪烁间，活蹦乱跳的带鱼、黄鱼在甲板上扑腾，溅起细碎的水花，宛如一场银色的舞蹈。林夏蹲下身，熟练地将鱼按种类分拣进不同的塑料箱，腥甜的血珠沾在指缝，混着海水蒸发后的盐粒，在皮肤上凝成细小的结晶。
今天收成不错！王有福叼着烟斗，眯眼查看鱼获。烟斗里的火星明明灭灭，在海风里拉出细长的烟缕。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：下午回港，把这批鱼送到水产市场，卖个好价钱。
船舱里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，电子屏上红色的波纹疯狂跳动。林夏抬头，看见王有福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。台风预警提前了，还有六小时登陆。老船长吐出一口浓烟，烟灰被风吹散在甲板上，准备收船，全速回港！
甲板上顿时乱作一团。众人争分夺秒地将散落的渔具塞进船舱，用防水布盖好渔获。林夏负责固定船舷边的救生艇，咸涩的浪花不断拍在脸上，模糊了视线。当最后一根缆绳系紧时，乌云已经压到了海平线上，风势骤然增强，船身在浪涛中剧烈摇晃，仿佛一叶扁舟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。
回程的路比想象中艰难。闽渔178号像片枯叶在惊涛骇浪中沉浮，船头不时被巨大的浪头压进海里，又猛地弹起，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。林夏死死抓着栏杆，胃里翻江倒海，咸腥的海水灌进嘴里，苦涩难言。他听见船舱里传来大刘呕吐的声音，混着呼啸的风声，让人不寒而栗。
就在这时，一声巨响传来，船身猛地倾斜。林夏看见右舷的帆布篷被狂风撕裂，如破碎的旗帜般在风中翻飞。王有福冲过来，嘶吼着指挥大家抢修。林夏和大刘顶着狂风，将备用帆布铺在破损处，用铁丝拼命固定。咸涩的雨水混着汗水流进嘴里，腥苦不堪。冰冷的海水不断拍打在身上，每一次浪涌都像是要将他们吞噬。
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奋战，船终于驶出了台风中心。当熟悉的港口轮廓出现在视野里时，林夏瘫坐在甲板上，浑身湿透，精疲力竭。远处的码头灯火通明，起重机的轰鸣声穿透雨幕，仿佛在欢迎他们平安归来。他望着岸边的灯光，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水产市场的喧闹从清晨持续到正午。林夏和大刘将一箱箱鱼搬到摊位上，熟练地报出价格。新鲜的渔获很快吸引了不少顾客，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。林夏注意到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人在摊位前驻足，那人戴着金丝眼镜，皮鞋锃亮，仔细查看鱼的品质。
这些带鱼怎么卖？中年人问。
二十五一斤，刚从船上卸下来的。林夏擦了把汗，您要是多要，可以便宜些。
中年人点点头：我要两百斤，送到云鼎海鲜酒楼。他掏出名片递给林夏，这是地址，明天上午十点前送到。
林夏接过名片，心跳加快。云鼎海鲜酒楼是市里最有名的高档餐厅，能拿下这笔订单，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突破。他连忙答应下来，和中年人约定好送货时间。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，林夏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希望。
然而，喜悦并未持续太久。第二天清晨，当林夏和大刘带着鱼赶到云鼎海鲜酒楼时，却被采购主管拒之门外。你们的鱼不够新鲜，我们不能收。主管冷着脸说，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。
林夏急了：不可能！这些鱼都是昨天刚捕捞的，绝对新鲜。
主管拿出一条带鱼，指着鱼眼：你自己看，鱼眼浑浊，鳃也不够鲜红，明显存放时间过长。
林夏傻眼了。他明明记得，这些鱼离开船舱时还是活蹦乱跳的。难道是台风天的颠簸影响了鱼的品质？他满心懊恼，却无话可说。看着被退回的鱼获，林夏感到一阵挫败，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。
回到船上，林夏把自己关在舱房里，盯着天花板发呆。他想起昨天台风过境时，船舱里闷热潮湿，通风系统因为抢修故障停了好几个小时。难道就是那段时间，鱼的品质开始下降了？他自责地捶打着床铺，后悔自己的疏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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