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公司同事李明的电话来得意外。朱革本不想再踏足那个耗尽他心力却最终狼狈收场的地方，但想到抽屉里还有小女儿亲手做的那个陶土杯子——杯身歪斜，涂鸦幼稚，却是他灰暗日子里不多的暖色——他还是答应了。
再次走进那栋熟悉的玻璃幕墙大厦，空调冷气混合着打印墨粉和无形压力的气息扑面而来，让朱革一阵恍惚。仅仅离开数周，这里的一切仿佛凝固在时间里，只有他成了那个被甩出去的异类。
李明热情地迎他进去，目光里混杂着同情与好奇。朱革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视线，好奇的，漠然的，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。他深吸一口气，下意识地开始运用玄微子灌输的那套“综合感知”——不去评判，只是接收。他发现，自己似乎比以往敏感了许多，能隐约捕捉到某些目光中的“刺”，也能分辨出李明笑容底下那点真实的关切。
就在他低头收拾杂物时，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热情响起：“哟，朱革回来啦？最近在哪儿高就呢？”
朱革抬头，是部门的王副主任。此人四十出头，发型一丝不苟，脸上永远挂着幅度标准的笑容，是部门里公认的“笑面虎”，最擅抢功与甩锅。
“还在看机会，王主任。”朱革不动声色地回应，手上动作没停。
“慢慢来，不急。”王副主任凑近几步，压低声音，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，“说起来，你走了之后，你之前负责的那个‘晨曦项目’尾款，出了点小麻烦。”
朱革心里一沉。晨曦项目是他离职前倾注心血完成的，流程清晰，验收顺利，尾款理应不成问题。
“客户那边吹毛求疵，”王副主任叹了口气，眉头微蹙，显得颇为无奈，“非说最终报告的数据模型和你当初承诺的有出入，咬死要扣钱。这项目一直是你跟的，具体情况，还是你最清楚……”
话语未尽，意图已昭然若揭——这口锅，希望朱革来背，至少，要帮忙“解释”清楚。
若在以往，朱革定会立刻被愤怒和委屈裹挟，急于辩解，很可能在王副主任娴熟的话术引导下，稀里糊涂就担下责任。领导“情真意切”的托付，总能轻易压垮他这种老实人的防线。
但此刻，或许是失业后置之死地的心境，或许是连日来玄微子那些“观气”、“察言”训练的潜移默化，朱革竟异常冷静。他没有立刻回应，而是抬起头，平静地迎上王副主任那张堆笑的脸。
他注意到，王副主任虽然在笑，但眼神游移，并未真正与他对视，目光在他脸上和旁边的抽屉间快速切换。玄微子的点评在脑中响起：“神不守舍者，其目难定，心绪不宁。”
那笑容的弧度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，热情洋溢，可眼角的肌肉——鱼尾纹区域——却僵硬平直，没有丝毫牵动。这是玄微子嗤之以鼻的“皮笑肉不笑”，典型的社交假笑，内心并无相应情绪。
更重要的是，当王副主任提及“数据模型不一致”时，其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茶杯壁上快速轻敲了几下。朱革立刻联想到玄微子分析某个撒谎博主时的断语：“言辞闪烁之际，肢体小动作频现，此为‘气躁’之相，心下有鬼。”
诸多细微信息在电光火石间汇聚、分析。一个清晰的判断浮上心头：王副主任在撒谎，至少是隐瞒了关键。尾款问题大概率不是客户刁难，而是他自己在后续环节出了纰漏，如今想将责任推给已离职、无法对质的自己。
一股冰冷的怒意窜起，旋即被更强的理智压下。他想起了玄微子的告诫：相术是让你看清局面的工具，而非逞口舌之快的武器。看清之后，如何应对，才是关键。
朱革脸上未见波澜，语气平和却清晰地说道：“王主任，晨曦项目的所有数据模型和算法逻辑，在最终报告的附录里都有详细说明，交付前是经过您和客户方共同签字确认的流程。如果客户对模型有疑问，可能是对已确认的附录内容存在理解偏差。我这边还保留着当时所有的邮件沟通记录和确认文件，如果需要，我可以配合提供，协助公司向客户澄清。”
他这番话，不卑不亢，直接将问题的核心从“朱革的模型有问题”扭转为“客户可能没看懂已确认的内容”，并暗示自己手握证据，堵死了对方胡搅蛮缠的路径。
王副主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，尽管只有零点几秒，但那瞬间的僵硬没能逃过朱革刻意观察的眼睛。那是被精准戳破心思后的本能反应。
“哦？还、还有邮件记录啊……”王副主任的语气明显虚了下去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，借以掩饰尴尬，“那可能……可能确实是客户那边没仔细看。行，我知道了，回头我再跟他们沟通沟通。唉，这些客户真是……”
他打了个哈哈，含糊地又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，便端着茶杯匆匆转身离开，背影甚至带着几分仓促。
一旁的李明看得目瞪口呆。他深知王副主任甩锅功力之深厚，部门里好几个老油条都曾栽过跟头。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有些木讷、与人为善的朱革，竟能如此冷静犀利，三言两语就逼退了对方，且全程态度平和，占尽道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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