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丢人？还行吧。”孙勇咂咂嘴，“比我上次失恋喝多了抱着电线杆子喊妈妈强点。”
朱革闻言，差点被烟呛到，又是想哭又是想笑，表情扭曲得十分怪异。
“说真的，革子，”孙勇收敛了玩笑，正色道，“刚才那些话，我是说得重了点。但理儿是这么个理儿。你死了，简单，一了百了。可活着的人呢？你爸妈，萌萌乐乐，他们怎么办？你忍心？”
朱革沉默地摇了摇头。他当然不忍心。正是这份“不忍”，最终战胜了“绝望”。
“所以啊，”孙勇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力道大得让他晃了晃，“别他妈想那些有的没的了。工作没了，再找。闺女见不着，想办法见！周莉不让见，咱就等，就磨，就找机会！活人还能让尿憋死？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什么可是！”孙勇打断他，“你现在首要任务，是活下去，并且活出个人样来！不是为了证明给周莉看，是为了你自己，为了你爹妈，为了以后能挺直腰板站在萌萌和乐乐面前！”
活出个人样……
这句话，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，在朱革空洞的心里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。
“怎么活？”他茫然地问。前路一片漆黑，他看不到任何方向。
“第一步，”孙勇指了指他腿上的猪脚饭，“先把这玩意儿吃了！老子超时扣的钱得从你饭钱里扣回来！”
朱革看着那袋已经不再温热的猪脚饭，胃里一阵翻腾，还是没有食欲。
“第二步，”孙勇不由分说，一把将塑料袋扯开，掰开一次性筷子塞到朱革手里，“吃完，跟我去个地方。”
“去哪儿？”朱革下意识地问。
“去了你就知道了。”孙勇卖了个关子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神秘的光，“一个……可能能给你这摊烂泥找个模子的地方。虽然那地方本身也挺他妈不靠谱的。”
朱革握着筷子，看着饭盒里油腻腻、颤巍巍的猪脚，肥肉和皮冻混合在一起，散发着一种属于底层生活的、粗粝而真实的气息。他犹豫了一下，在孙勇“你敢不吃老子就从这儿把你扔下去”的威胁目光（他知道是装的）下，机械地夹起一块，塞进嘴里。
味同嚼蜡。
但他强迫自己咀嚼，吞咽。仿佛通过这个动作，在向某种东西屈服，或者说，在重新确认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连接。
孙勇看他开始吃东西，这才松了口气，自己也拿起另一双筷子，毫不客气地从他饭盒里扒拉走一大块肉，含糊不清地说：“这就对了嘛！天大地大，吃饭最大！我跟你说，这家‘老王记’换老板了，味道不如以前了，肉炖得不够烂乎……”
他一边吃，一边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吐槽着外卖平台的算法、奇葩的顾客、油价的上涨，用他那种特有的、充满市井烟火气的唠叨，一点点驱散着朱革周围的死寂。
朱革默默地吃着，听着。猪脚饭的味道依然谈不上好，但胃里有了食物，似乎连带着冰冷的身体也找回了一丝暖意。孙勇的唠叨像背景噪音，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安心。至少，在这令人绝望的夜晚，他不是一个人。
吃完那盒滋味复杂的猪脚饭，朱革感觉身上恢复了些许力气，虽然精神依旧疲惫不堪。他扶着墙壁，有些腿软地站起来。
孙勇也站起身，拍了拍屁股上的灰，把外卖垃圾胡乱塞进塑料袋，拎在手里。“能走吗？”
朱革点了点头。
“那行，走吧。”孙勇带头向天台门口走去，“带你去见识见识，什么叫‘白云互联网道观’。”
“道观？”朱革一愣，以为自己听错了。这名字听起来就透着一股子不正经。
“啊，就是个名儿。”孙勇头也不回，摆摆手，“去了你就知道了。那地方，那老道……啧，反正挺离谱的。不过，”他顿了顿，回过头，看着依旧一脸迷茫和颓丧的朱革，咧开嘴笑了笑，“说不定，正好适合你现在这状态。”
适合？
朱革看着孙勇那高深莫测（或许只是故弄玄虚）的胖脸，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他差点纵身跃下的地方。栏杆冰冷，夜空依旧。生的这边，是吃剩的猪脚饭，骂骂咧咧的兄弟，和一个听起来就不太靠谱的“互联网道观”。
似乎……也没有更坏的选择了。
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风，迈开依旧有些虚浮的脚步，跟上了孙勇。
两个男人的身影，一胖一瘦，一前一后，消失在黑暗的天台入口处。
顶楼的风，依旧吹着，吹不散人间的愁苦，却似乎，也吹动了一丝命运的轨迹。
对于朱革而言，三十五岁生日的这场“惊变”，以失业和背叛开始，以天台生死徘徊为高潮，最终，却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——被一个送外卖的发小，用一盒猪脚饭和一句“白云互联网道观”，暂时画上了一个逗号。
他人生的乾卦六爻，这“潜龙勿用”的第一卷，这“深渊之下”的晦暗篇章，似乎才刚刚翻过沉重的一页。而下一页，等待他的，是福是祸，是真是幻，他无从知晓。
他只知道，自己还活着。
并且，被孙胖子拖着，踉踉跄跄地，走向一个名为“白云互联网道观”的、未知的下一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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