攀登的每一步，都踩在过去的尸骸之上。当我终于触碰到渴望的高度，回望来路，只见一片自己亲手制造的荒芜，与萦绕不散的、名为“代价”的寒风。
合同签下了。
白纸黑字，红泥印章。
“多多麻辣烫”五个字，即将覆盖掉“好味”的残迹。
房东老陈揣着那份带着我体温和未来几个月沉重压力的合同走了，临走前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，那眼神里混杂着一丝对“能人”的忌惮、对利益的满意，以及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对即将发生在这片空间里彻底清洗的漠然。
店铺的门，在我身后缓缓关上，隔绝了外面偶尔路过的、好奇或漠然的目光。最后一丝天光被厚重的玻璃和污垢阻挡，店内瞬间陷入一种近乎永恒的昏暗与死寂。
我站在这一片狼藉中央，没有立刻动作。
预想中复仇成功的狂喜并没有如同火山般喷涌而来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巨大的、近乎虚无的空寂感，如同深海的暗流，从四面八方涌来，悄无声息地将我吞没。它比我预想的更沉重，更冰冷。
目光所及，皆是破败。
那张被张大军捶出裂痕的前台桌子，仿佛还回荡着李强最后那声绝望的咆哮。
墙角那把歪斜的椅子，王姐曾无数次坐在上面，用她那尖利的声音咒骂着生活、丈夫和所有她看不顺眼的人，最后离去时，她连再看它一眼都没有。
后厨那口结着厚厚油垢的汤桶，曾蒸腾着张大军麻木的汗水和他们那虚假繁荣的“秘方”，如今冰冷得像口棺材。
洗碗池边，似乎还残留着孙阿姨那压抑的、微不可闻的叹息，和她最后讨要工资时那绝望又惶恐的眼神。
还有那些我亲手设计的“意外”——那根漂浮的头发，那片隐匿的塑料，那刻意指证的油污……它们的细节，此刻异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，带着一种冰冷的、黏腻的触感，缠绕上来。
我赢了。
得到了这家店，这块我梦寐以求的、可以向更高处攀爬的基石。
可为什么，心里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，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？有点喘不过气。
这就是我想要的“正义”吗？
不。我很快否定了这个过于天真的想法。这世道，哪有什么纯粹的“正义”？有的只是生存，只是掠夺，只是你死我活。邹帅当年将我踩在脚下时，可曾讲过半分“正义”？李强王姐克扣小刘工资、欺压孙阿姨时，又可曾有过一丝怜悯？
我不想吃人。
我曾经也以为，可以靠着“食卦”的本事，走一条相对干净的路，哪怕辛苦些。可现实是，你想洁身自好，别人就会把你当成肥肉分食。以前的经历，就是血淋淋的教训。你想爬起来，想不被吃掉，就必须有垫脚之物。而在这人吃人的丛林里，最现成的垫脚石，往往就是……其他的“人”。
这空寂，这悲哀，并非为了李强和王姐，他们贪婪、刻薄，咎由自取。这空寂，是为了这该死的、逼良为娼的世道！是为了在这世道中，不得不一点点磨去软肋、将良知与手段一起淬炼成冰冷兵刃的自己！
我猛地推开店门，走了出去。需要空气，需要离开这片刚刚属于我、却让我感到窒息的空间。
夜幕已然降临，华灯初上。这条熟悉的街道开始展现出它夜晚的活力。隔壁理发店的霓虹灯变幻着俗艳的色彩，映照着路人匆忙或悠闲的脸。对面小吃摊的油烟混合着食物的香气袅袅升起，带着一种与我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、滚烫的烟火气。
我双手插在兜里，漫无目的地在街边徘徊。像一缕孤魂，与这热闹的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。
伏笔配角一：冷漠的面馆老板
我走过那家以前常去的“老周面馆”，周老板正站在门口招呼客人。看到我，他愣了一下，随即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、带着点疏离和探究的笑容：“哟，小张？听说……你把‘好味’盘下来了？”
我点了点头，没说话。
他凑近了些，压低声音，带着点市侩的“好心”：“那地方……风水不太好吧？李强他们可是栽了大跟头。你小子……胆子够肥的啊！不过，可得小心点，别步了他们后尘。”语气里，听不出多少真正的关心，更像是一种试探和等着看新戏码上演的期待。
我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：“谢谢周老板提醒，试试看吧。”
他拍了拍我的肩膀，没再说什么，转身回去招呼他的客人了。那背影，透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精明与冷漠。我明白，在这条街上，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，只有永恒的利益和隔岸观火。
在街角的阴影里，那个我见过的流浪汉依旧蜷缩在那里，裹着破旧的棉被，面前放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。他低着头，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颤动。
我走过去，在他碗里放了一张十元的纸币。他抬起头，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，没有感激，没有惊讶，只有一片被生活磨砺到极致的、死水般的麻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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