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日的夕阳将三层小楼的墙壁染成暖金色，但王建国的脸色却像是结了层寒霜。他坐在客厅那张老旧的单人沙发上，腰板挺得笔直，手里捏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，烟雾缭绕，却遮不住他眉宇间深深的沟壑和紧抿的嘴唇。
冯英那张藏不住话的嘴，最终还是把下午王晶剐蹭赔钱的事，添油加醋地传到了王建国耳朵里。一千五百块！在他这辈子的观念里，这绝不是个小数目，够店里交半个月的水电费，够给小鲸鱼买多少罐奶粉，够他起早贪黑在工地上流多少汗！更重要的是，这钱赔得“冤”，在他看来，这分明是对方抢道，凭什么自家要承担这损失？
王刚拎着两瓶刚买的啤酒走上三楼时，立刻感受到了这股低气压。母亲李秀兰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，动作比往常更轻，带着小心翼翼；小颖在房间里陪小鲸鱼看绘本，连说话声都压低了。整个家的空气仿佛凝固了，源头就是沙发上那座沉默的“火山”。
“爸，我买了啤酒，晚上喝点？”王刚神色如常，走到父亲身边，将一瓶啤酒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，自己则在旁边的长沙发坐下。
王建国没看那啤酒，也没看儿子，目光依旧盯着窗外逐渐暗下去的天色，半晌，才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，带着火星的烟灰簌簌落下：“一千五，说给就给了？你王刚现在真是财大气粗啊！”
话语里的火药味十足。李秀兰在厨房门口担忧地望了一眼，没敢过来。
王刚没有立刻辩解，他拿起开瓶器，慢条斯理地打开自己那瓶啤酒，泡沫涌出瓶口，发出细微的“滋滋”声。他喝了一大口，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，驱散了一丝疲惫，也让他思绪更清晰。
“爸，”他放下酒瓶，声音平稳，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，“钱是给了，但这事，不能光看赔出去的那一千五。”
“那看什么？看人家夸你王老板大方？”王建国猛地转过头，眼神锐利得像刀子，带着老一辈人特有的固执和对于“吃亏”的零容忍，“我告诉你，刚子！做人不能太软！人家凶，你就怕了？就该赔钱？这要传出去，以后是不是谁都敢来蹭我们一下，反正我们好说话，肯赔钱？！”
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，脖颈上的青筋微微凸起。这是原则问题，是他混迹工地、经营小店半辈子信奉的生存法则——不惹事，但绝不怕事，该争的理，一分也不能让！
王刚迎视着父亲的目光，没有躲闪，眼神里是理解，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冷静。他知道，跟父亲讲大道理没用，必须用他最在意、最能理解的方式去沟通。
“爸，您先别急，听我算笔账。”王刚身体微微前倾，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，姿态放松，却带着一种谈判般的专注，“第一，您觉得，当时那种情况，报警等交警来，划定责任，再等保险理赔，前前后后，需要多久？”
王建国愣了一下，眉头依旧紧锁，但没说话。他隐约知道答案。
“少说三四个小时，如果对方胡搅蛮缠，耗上大半天都有可能。”王刚自问自答，语气肯定，“这三四个小时，王晶和那辆装满货的车，就得一直扣在路边。这意味着什么？”
他掰着手指，一条条数给父亲听：
“意味着学府苑、还有后面可能临时加的订单，全部无法按时送达。那些等着菜下锅的邻居会怎么想？‘幸福果蔬’说话不算话，送货不准时。”
“意味着我们可能要接无数个投诉电话，小颖和冬梅得不停地道歉、解释，焦头烂额。”
“更意味着，我们花了几个月时间，好不容易在邻居心里建立起来的‘靠谱’、‘守时’的口碑，可能因为这一次意外，就大打折扣。爸，您说，咱们这口碑，值不值一千五百块？”
王建国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了。他习惯于计算看得见的成本，菜价多少，肉价多少，损耗多少，却从未如此清晰地计算过“时间成本”和“信誉成本”。经儿子这么一算，他那颗因损失钱财而揪紧的心，似乎被另一种更沉重的考量撞了一下。
王刚观察着父亲神色的细微变化，继续加码，语气更加沉稳：“第二，爸，您也开了这么多年车，路上情况复杂，有时候真不一定是咱们全责。但问题是，即便交警来了，判定我们只有部分责任，或者甚至是对方主责，这过程我们耗得起吗？我们的时间，我们的精力，我们店铺的正常运转，耗在扯皮上，值当吗？”
他拿起啤酒瓶，又喝了一口，仿佛在润湿因为分析而有些干涩的喉咙，也留给父亲思考的空间。
“咱们现在不是以前了，爸。以前咱们就守着个小店，天塌下来也就是店里那点事。现在呢？咱们有十个团长，几百个线上订单客户，每天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在运转。王晶不是去闲逛，他是在给咱们的‘机器’输送燃料。任何一个环节卡住，影响的是一整条线。”
王建国沉默地吸着烟，烟雾将他脸上的皱纹勾勒得更深。他不得不承认，儿子说得有道理。他现在每天在店里，看着那些线上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，看着王晶和冬梅忙得脚不沾地，看着小颖盯着手机屏幕处理群消息……他知道，生意模式变了，不再是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”那么简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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