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顺风号”的引擎声从单调的轰鸣转为低沉的喘息,最终在一声锈铁摩擦般的汽笛声中彻底沉寂。船身轻轻一震,靠上了码头。
林皓搀扶着勉强能单腿站立的阿坤,跟着船老大和老陈走上甲板。三天以来,他们第一次真正看清外界的景象。
眼前并非预想中的荒凉小岛或简陋渔村,而是一个……混乱、肮脏、带着赤裸裸野性的港口小镇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味,咸腥的海风、腐烂的鱼虾、泄漏的柴油、汗臭、劣质烟草,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、焚烧垃圾或什么东西的焦糊味。木质和石砌的房屋拥挤不堪,沿着陡峭的山坡杂乱无章地向上蔓延,许多建筑歪歪扭扭,仿佛随时会坍塌。码头本身是用粗糙的木头和石块垒砌的,泊位边停靠着各式各样的船只,从破旧的小渔船到改装过的、看不清原来面目的货船,甚至还有几艘挂着模糊不清旗帜的、船体上带着弹痕的武装快艇。
码头上人头攒动,穿着破烂短褂、皮肤黝黑的人们像蚂蚁一样忙碌着,扛着沉重的货箱、修补着破烂的渔网、用各种难懂的方言大声叫骂或讨价还价。这里看不到任何正式的警察或军队,维持秩序的似乎是一些腰间鼓鼓囊囊、眼神如同鹰隼般凶狠、在人群中逡巡的壮汉。他们的目光扫过每一个陌生人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威胁。
这就是船老大口中的“三不管”之地,坎门。一个法外之地,走私者的天堂,逃亡者的临时巢穴,也是各方势力(海匪、私枭、或许还有某些背景复杂的势力)盘根错节的灰色地带。
“妈的……比闸北棚户区还乱……”阿坤靠在林皓身上,独眼扫过混乱的码头,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。即使是见惯了上海滩三教九流的他,也对这里赤裸裸的混乱和野蛮感到心惊。
船老大对眼前的景象早已司空见惯,他指了指码头不远处一栋挂着歪斜“招娣客栈”木牌的三层破旧木板楼,对老陈说:“带他们去‘招娣’那儿,找个靠里的房间安顿。我去处理点事。”他又转向林皓,眼神锐利如刀,压低了声音,“记住,在这里,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。不该问的别问,不该看的别看。惹了麻烦,没人能救你们,我也保不住。”
说完,他不再理会两人,带着两个心腹船员,径直走向码头另一侧一片更显混乱、搭着许多窝棚的区域,那里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更隐蔽的交易。
老陈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带路,林皓搀着阿坤,艰难地跟在后面,穿过拥挤、泥泞、散发着恶臭的码头街道。周围投来各种目光,好奇、警惕、漠然,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、打量肥羊般的贪婪。他们这两个陌生面孔,尤其是阿坤那明显的伤腿和林皓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狼狈与戒备,在这里显得格外扎眼。
“招娣客栈”比外面看起来还要破败。底层兼营着一个烟雾缭绕、人声鼎沸的简陋酒馆,里面坐满了形形色色、面相凶悍的人物。跑堂的伙计个个精瘦,眼神溜滑,手脚却麻利。柜台后站着一个身材高大、面容粗糙、围着油腻围裙的妇人,正叉着腰和对面的酒客笑骂,想必就是老板娘“招娣”。
老陈显然和她相熟,上前低声交谈了几句,递过去几块大洋。招娣抬起眼皮,那双经历过风浪的眼睛在林皓和阿坤身上扫了扫,没什么多余的表情,只是朝楼梯口努了努嘴,示意伙计带他们上去。
房间在顶层最里面,狭小、低矮、阴暗,只有一扇小窗对着后面堆满杂物的天井。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张歪腿桌子,别无他物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劣质烧酒的气息。但无论如何,总算有了一个可以关门落锁、暂时隔绝外面混乱的栖身之所。
老陈帮着林皓将阿坤安置在床上,掀开临时包扎的布条看了看伤口,眉头紧锁:“我只能做到这样。伤口烂得厉害,想保住腿,得找‘薛疤痢’,他是这里治红伤(指刀枪伤)最好的。”他语气平淡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,“不过,请他出手,价钱不便宜,而且……他脾气怪,用什么药,怎么治,你们别多问。”
“薛疤痢在哪?”林皓急切地问。
“码头东头,最破的那个木板房,门口挂着一串干瘪草药的就是。”老陈说完,便不再多留,像来时一样沉默地转身下楼去了。
房间里只剩下林皓和阿坤。楼下的喧嚣和酒客的划拳声隐隐传来,更衬得这小空间的压抑与孤立无援。
阿坤靠在床头,喘着粗气,独眼盯着斑驳掉灰的天花板,忽然咬着牙骂了一句:“操他娘的龙王爷……没想到落到这步田地……”
林皓没说话,他走到窗边,透过脏污的玻璃看向外面。坎门的全景如同一幅残酷的浮世绘映入眼帘,混乱、肮脏、弱肉强食,却又充斥着一种扭曲的、顽强的生命力。这里没有法律,只有潜规则和实力。他们身无分文(船老大并未给他们钱),还带着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惊天秘密,在这个地方,每一步都如履薄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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