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、裹挟着尸体腐烂与硝烟气息的夜风,如同钝刀刮过皮肤。废弃的砖窑内部空间不大,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、曾经焚烧过什么的焦糊气。仅有的光源,是铁山用刺刀小心翼翼挖出的一个小坑里,点燃的一小簇微弱篝火,火光跳跃,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,却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窑壁上,拉长、扭曲,如同幢幢鬼影。
幸存的七八个人或靠或坐,挤在有限的干燥角落里,贪婪地喘息着,吞咽着所剩无几的清水和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杂粮饼子。没有人说话,只有粗重的呼吸声、压抑的咳嗽声,以及火苗舔舐潮湿木柴时发出的“噼啪”轻响。
陈朔——或者说,身体记忆认同下的“青石”——蜷缩在一个背风的角落,双臂抱着膝盖,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。不是因为这春末夏初夜晚的寒意,而是源于灵魂深处那场刚刚经历的、颠覆认知的时空风暴,以及这具身体对之前炮火覆盖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本能反应。
他悄悄抬起手,借着昏暗的火光看去。这是一双年轻的手,指节分明,掌心有薄薄的茧子,但绝非长期握枪形成的硬茧,更像是拿笔和从事一些轻微体力劳动留下的痕迹。手腕处有一道不算新的划伤,已经结痂。这完全不是他那双在研究所里养尊处优、只会敲击键盘和翻阅档案的手。
这不是梦。感官传递来的每一种信息——寒冷、饥饿、疲惫、恐惧,以及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——都真实得残酷。
他真的来到了“镜界”,顶替了本应死去的“青石”。时间,一九三六年秋。地点,淞沪地区。身份,复社武装力量,东南人民救国军下属一支小队的联络员。
“青石……”一个略显沙哑,但依旧保持着冷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。
陈朔猛地抬头,看到“掌柜”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身侧。那副断腿的圆框眼镜在火光下反射出两点微光,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。他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,“喝口水,缓一缓。”
“谢…谢谢掌柜。”陈朔接过水壶,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。他小口抿了一下,略带铁锈味的清水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,稍微缓解了些许不适。
“刚才,多亏了你指的那条路。”“掌柜”的声音不高,恰好只能让两人听到,“那条废渠入口几乎被炸塌了,里面也全是烂泥,但确实绕开了鬼子的两个机枪火力点。不然,我们这些人,恐怕都得交代在那片开阔地上。”
陈朔垂下眼睑,避开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,低声道:“我也是……之前侦察时偶然发现的,没想到真用上了。”他必须维持“青石”的人设,一个对周边地形有所了解的联络员。
“哦?”“掌柜”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,“我记得,你分配到我们小队还不到半个月,之前主要负责文书和传递消息,外出侦察的任务,似乎只跟着老何去过一次南边的李庄?”
陈朔的心猛地一沉。记忆碎片里确实没有关于这片区域详细侦察的内容!“青石”的活动范围似乎很有限。失策了!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弥补。
他强迫自己镇定,大脑飞速运转,寻找合理的解释:“是,那次去李庄,回来时绕了点路,远远看到过那片芦苇荡和渠埂。刚才情急之下,也是赌一把……”
“掌柜”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火苗,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的浮土上划拉着什么。那沉默仿佛有千斤重,压在陈朔的心头。他知道,这番说辞漏洞百出。一个新手联络员,在生死关头,如何能如此精准地回忆起一条看似绝境的生路?这不符合常理。
“你的运气,很好。”良久,“掌柜”才缓缓吐出这几个字,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更深层次的怀疑。
这时,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。苏婉清端着一个小小的搪瓷杯,里面是刚在火上稍微加热过的清水,还飘着几片不知名的草叶。“‘青石’同志,你刚才摔倒时手臂擦伤得不轻,我用最后一点盐水给你清洗了一下,现在用点草药敷上,能预防溃脓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疲惫,但动作却很麻利。
“有劳苏…苏同志。”陈朔看着她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解开他手臂上之前胡乱包扎的破布条。伤口被冰冷的盐水刺激,传来一阵刺痛,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。
苏婉清抬起眼帘看了他一下,那双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清澈的眸子里,带着医者的专注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。“你刚才用的那种按压止血法,很有效,也很……特别。我以前没见过队伍里谁这么用。”
陈朔心里再次咯噔一下。那是他在原世界学过的现代急救知识,下意识就用出来了。在这个缺医少药、止血多半靠捆扎或草木灰的年代,那种精准压迫血管近心端的手法,确实显得格格不入。
“以前……在老家,跟一个走方郎中学过点皮毛。”他只能继续编造,声音有些干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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