志阳市的喧嚣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。屠夫居住的院子,像一座漂浮在尘世之外的孤岛,静谧得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,以及石桌上那套古朴茶具中升腾起的袅袅水汽。
竹亭下,屠夫的身影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。他正襟危坐,动作一丝不苟地重复着洗茶、温杯、注水的流程。紫砂壶嘴倾泻而出的琥珀色茶汤,注入白瓷杯中,漾开一圈圈细腻的涟漪。茶香清冽,带着山野的灵气,沁人心脾。
然而,这宁静的表象之下,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。
今夜,是他最喜爱的义子钰子赴死之期。那个他亲手从尸山血海中捡回来、倾注了无数心血、视若己出的孩子,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点。这本该是撕心裂肺的时刻,可屠夫的脸上,却寻不到一丝波澜。没有悲伤,没有愤怒,甚至连一丝惋惜都欠奉。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映照着竹亭顶棚的纹路,也映照着杯中摇晃的茶影。仿佛即将发生的不是一场骨肉相残的悲剧,而是一件与己无关、早已注定的寻常小事。
他端起茶杯,凑近鼻尖,深深嗅了一下那醉人的茶香,正欲啜饮。动作却在半空中微微一滞。
一股熟悉而清冷的气息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瞬间搅动了他精神感知的湖面。那气息带着决绝的意味,正以惊人的速度由远及近,直扑志阳市而来——是影寒!
屠夫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,那细微的停顿几乎难以察觉。他缓缓将茶杯放回桌面,发出一声极轻的磕碰声,在这寂静的院子里却显得格外清晰。
他抬起头,深邃的目光穿透竹亭稀疏的顶棚,投向广袤无垠的夜空。一轮残月悬于天际,清冷的光辉洒落,给院中的一切镀上了一层凄凉的银霜。
“我以为……”屠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像是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对着虚空中的某人倾诉,“你会舍不得钰子走,会把影寒故意留下的。”
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,形成一个难以解读的弧度。那并非笑容,更像是一种复杂的喟叹。
“看她回来的这么急……”屠夫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,看到了那道疾驰而来的淡蓝色流光,“想必你最后的选择,也是和我一样吧?”
他沉默了片刻,竹叶的沙沙声填补了话语间的空白。
“一样就好。”屠夫的声音里,第一次透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“情绪”的东西,那是一种沉重的、带着深深疲惫的……感激?“这次……真的谢谢你了。”
他微微垂下眼睑,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在茶汤中扭曲、变形。
“你牺牲了这么多……”他低语着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,“还真的算是欠你一个人情了。”他顿了顿,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,“以后有机会,这份人情……我定会还你!”
话音落下,一股难以言喻的苦闷感如同冰冷的潮水,骤然淹没了屠夫的心房。那是对钰子命运的无力,是对魅姬牺牲的愧疚,是对自己这双沾满鲜血、操控命运之手的厌恶……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,沉重得几乎让他窒息。
“呵……呵呵呵……”低沉的、压抑的、带着某种疯狂意味的笑声,突兀地从屠夫喉咙深处溢了出来。起初只是几声闷哼,继而笑声越来越大,越来越放肆,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,惊起了栖息在附近竹林里的几只夜鸟,扑棱棱地飞向黑暗。
这笑声仿佛是一种宣泄,一种自我麻醉,一种对残酷命运最无力的嘲讽。
“太好了……”笑声渐歇,屠夫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的亢奋,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死寂,“这一下……钰子的愿望也就可以实现了……”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,然而那话语背后的悲凉,却足以冻结人的血液。
“这傻小子……”屠夫的声音陡然变得轻柔,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无奈,“终于还是没忍住啊……”他摇了摇头,像是在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孩子,“呵……没事……”
他再次举起茶杯,这一次,杯口遥遥对准了天边那轮残缺的月亮。清冷的月光流淌在紫砂杯壁上,映出他眼中骤然凝聚的一道倩影——那是他深藏心底、永难忘怀的身影。
“过些日子,我便会去陪你……”屠夫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决绝:“孩子,等我……”
就在他举杯邀月的动作中,那常年覆盖着冰冷金属护甲的手臂衣袖,第一次被刻意地卷起了一截。月光下,露出的并非人类光滑的肌肤,而是……一层浓密、坚硬、闪烁着诡异金属光泽的金色毛发!那毛发根根直立,如同细密的金针,覆盖了小臂的大半部分,并且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,向上蔓延!
掠食者化的征兆!
强大如屠夫,也终究未能逃脱这力量的侵蚀,踏上了这条不归路。他眼中的那抹温柔瞬间被深沉的悲哀和某种了然的宿命感取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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