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底下的闷响突然拔高,像有人在敲一面破锣。
我膝盖一软,差点栽进石缝里,惊云的狼尾猛地缠上我手腕——它本来就有伤的后腿被什么东西拽得直抖,喉间发出的呜咽不是疼,是急。
“云!”我扑过去,指尖刚碰到它皮毛就被烫得缩回——那畜生皮毛下烧着邪火,是渊脊链的毒。
低头看,果然有条银光从地缝里钻出来,像条活蛇似的缠住它后腿,锁链每节都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字,血珠顺着刻痕往下淌,在青石板上积成暗红的小水洼。
惊云前爪拼命刨地,泥土溅了我一脸。
我拽着锁链往回扯,指甲缝里全是血,可那玩意儿越挣越紧,“咔”地嵌进肉里,黑绿色的液体顺着伤口冒出来,腐肉的臭味熏得我直犯恶心。
“松手。”
沙哑的声音从脚边传来。
我抬头,啃碑祖宗不知什么时候挪过来了,它驼着的背几乎贴到地面,两颗黄牙在晨光里发颤。
鼠群围在它身后,老皮蹲在最前头,胡须抖得像风中的草茎。
“这链子……刻着九十三个名字。”啃碑的尾巴尖扫过锁链上的小字,“最后一个是我孙子。”它眼窝深陷得能看见白骨,焦黄的胡须沾着晨露,“小崽子去年被他们抓去,说要在链上刻新名字。我跟着进了地宫,偷听到——”它突然剧烈咳嗽,墨绿色的涎水溅在锁链上,“除名咒不是咒人,是拿这些名字当钉子,钉死轮回。”
我手一抖。
三年前在疯人院,老皮说过“诏守司拿病人做实验”,原来他们是把人命当封印材料。
惊云疼得快昏过去了,狼头重重砸在我腿上,温热的血浸透裤管。
我摸它耳朵后面,那里还有没结成痂的旧伤——是去年冬天它替我挡刀留下的。
“我听得到底下的动静。”啃碑慢慢趴下,耳朵贴在石缝上,“七根桩子,每根压着一个名字。要破咒,得把桩子全拔了。”它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,“我啃过其中一块碑文,记着位置。”
“那你说!”我攥紧它肩膀,鼠毛在指缝里刺得生疼。
“不能全说。”它用门牙轻轻咬我指尖,“说了,我就真死了。”
我喉咙发紧。
老皮说过,鼠精的魂是拿记忆堆起来的,说一个秘密,魂就少一块。
啃碑活了九代,记了九代的仇,要是全吐出来……
“画。”我从怀里摸出炭笔,在岩壁上画了七个点,“你指位置,我来记。”
头顶传来破空声。
啄日的金喙擦着我发梢掠过,它翅膀上的血还没干,滴在岩壁上像朵黑花。
“去看看这些点对应哪儿。”我冲它比划,它歪了歪头,振翅冲上云霄——鸦王懂,它要去确认地形。
猫婆的铜铃突然响了。
我回头,她站在老槐树下,三百只猫散成扇形,最前头的橘猫正对着山坳龇牙。
“防灯奴。”她举了举拐杖,声音像砂纸磨木头,“他们爱从背后摸。”
我扶着啃碑往第一个点走。
它每走一步都要停半天,用鼻子嗅石头缝里的土,有回还把前爪按在块凸起的岩石上,半天没动——后来我才知道,那石头底下埋着个小女孩的发卡,是它记了五十年的坐标。
第一根桩子藏在碎石堆里。
啃碑用门牙咬碎表层的石头,露出块青黑色的碑,上面刻着“李婉,19岁,注射过量致幻剂”。
我摸着胸口发烫的承罪印,印记上的裂纹爬到了手腕,烫得我直哆嗦。
“对不住。”我对着碑说,把印记按上去——黑印子像活了似的渗进碑面,碑文“嘶啦”一声裂成碎片。
第二根在树洞里。
啃碑钻进去,叼出块巴掌大的碑,“王强,23岁,电击37次”。
我按印记时,听见树上传来鸦鸣——啄日在头顶转圈,是说安全。
第三根、第四根……每拔一根,惊云腿上的锁链就松一分。
它勉强站起来,用脑袋蹭我手心,狼舌舔掉我脸上的汗。
可到了第五根,啃碑突然弓起背,浑身的毛都炸了。
它扒着块大石头,嘴里溢出墨绿的泡沫,尾巴尖抽搐得像被踩了的蛇。
“停!”我想去抱它,被老皮拦住。
老皮冲我摇头,胡须扫过我手背——是说不能停。
我咬着牙,把印记按在第五块碑上。
碑文“轰”地炸开,啃碑“吱”地尖叫一声,瘫在我脚边,只剩尾巴尖还在微微颤动。
第六根桩子在毒瘴池底。
我蹲在池边,看绿蒙蒙的雾气里翻着泡,腐尸的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。
惊云喉咙里发出低吼,往池边挪,被我一把拽住——它腿上的伤还在淌黑血,下去就是送死。
“我这辈子……就爱啃硬东西。”
细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我回头,啃碑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了,它的头骨裂了道缝,能看见里面灰白的脑浆。
老皮在它旁边急得直转圈,鼠群全围过来,用小爪子推着它往回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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