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冬腊月,残阳勉强在铅灰色的云层里挤出一丝暖意,旋即被呼啸的北风吞噬。
铅云低垂,仿佛整个天空都沉沉地压在鲁镇的青瓦白墙上,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气息,预示着一场大雪的降临。
陈孝斌的推拿诊所早已打烊,门板上 “陈氏推拿” 四个褪色的字,在昏暗中更显斑驳。
屋内,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梁上,光晕勉强驱散了角落的阴影,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艾草和药酒混合的味道。
陈孝斌坐在靠窗的旧藤椅上,手里攥着一把温热的紫砂壶,指节因为常年用力推拿而有些变形,却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量。
他望着窗外光秃秃的老槐树,枝桠在风中扭曲如鬼爪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桌案上的青瓷药碗里,药汁早已凉透,像一块凝固的墨。
“老头子,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,这天儿怕是要下大雪了。”
妻子英子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姜枣茶走过来,她穿着靛蓝粗布棉袄,鬓角已经染上白霜,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温柔。
她将茶杯塞进陈孝斌手里。
陈孝斌接过茶杯,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,却驱不散眉宇间的愁绪。
他叹了口气,指节轻轻叩着桌面:“刚同喜班班主的儿子小林子来了,冒雪来的,站在门口雪人似的。”
“班主中风了,来找我去看看,我说天晚了,让他先去街上找个宾馆住下,明天在巷子中的老槐树下等我。”
“哪个小林子?” 英子往火盆里添了块柴,火星子噼啪作响。
“还能是哪个?林班主的独苗,林国栋。” 陈孝斌呷了口热茶,喉结滚动着,“说他爹快不行了,请了多少大夫都没用,就想请我去南京城里看看。”
英子往火盆里添柴的手顿住了,火星子溅在水泥地上。她转过身,围裙上还沾着面粉:“南京城?这大雪天的,来回八百多里地,你这把老骨头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 陈孝斌打断她,目光飘向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红木箱子。箱子上铜锁早已锈迹斑斑,却像一把钥匙,猝不及防打开了记忆的闸门。
二十年前那个桃花灼灼的春日,也是这样一个箱子,装着他全部的行头和少年意气,随着林班主的戏班走南闯北。后来同喜班才在南京站住脚跟。
戏台上的锣鼓家伙,后台的脂粉香气,还有林班主那句 “手艺人得有颗仁心”,像潮水般涌来。
“可林班主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啊。”
陈孝斌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那年我在苏州城染了肺痨,是他背着我走了二十里山路找大夫,把仅有的戏服都当了给我抓药。这份情,我不能不报。”
英子看着丈夫眼里闪烁的光,那是她许久未见的神情。她知道,有些结,必须亲自去解;有些人,终究是放不下。
她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件厚实的棉袍:“那你多穿点,我去把那床新做的驼毛被找出来,再烙几张葱油饼路上带着。”
陈孝斌握住妻子粗糙的手,掌心的老茧摩挲着她指节的裂痕。窗外,北风卷着雪籽打在窗棂上,簌簌作响。
次日天未亮,小县城就被皑皑白雪覆盖,天地间一片混沌。
陈孝斌裹紧棉袍,背着那个装着银针、药酒和艾草的帆布包,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巷子口走。
林国栋等在老槐树下,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风雪中摇曳。见陈孝斌来了,他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,额一头磕在积雪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“陈叔,求您了!” 林国栋的声音带着哭腔,棉帽上的雪沫簌簌往下掉,“只要能救我爹,我给您当牛做马!”
陈孝斌赶紧扶起他,林国栋的肩膀在棉袍下微微颤抖。
他替林国栋拍掉肩上的积雪,指尖触到他冻得发紫的耳朵:“起来吧,都是自家人。你爹当年教我,手艺人膝下有黄金,别动不动就跪。”
去往南京的早班车已停在了巷子口,车轮压着积雪,发动机发出突突突的声响。
陈孝斌缩在棉袍里,和林国栋一起坐上车,望着窗外飞逝的雪景,思绪却飘回了那年的戏班。
十五岁的他还是个瘦弱的学徒,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练功,压腿、踢腿、拿大顶,稍有不慎就会被师父用戒尺抽打。
“陈叔,我爹他……” 林国栋声音哽咽,“他这半年来就没下过床,整天喊着心口疼,夜里总说胡话,一会儿喊着‘虞姬虞姬奈若何’,一会儿又说‘我的嗓子呢’……”
陈孝斌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。林班主最宝贝的就是他那副金嗓子,当年一曲《霸王别姬》红遍江南,多少达官贵人慕名而来。
可再好的嗓子,也经不起岁月磋磨和心病煎熬啊。他想起最后一次见林班主,是在十年前的南京城。
彼时林班主已经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,鬓角染霜,戏班里的年轻人也走得差不多了。
为了生计,林班主和妻子还卖起了老家大别山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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