港风里的掌控
一九九零年的冬，港岛的风裹着咸湿的凉意，刮过维多利亚港的海面，却吹不透峰锐资本顶层办公室的厚重防弹玻璃。这里像一座悬浮在云端的安静堡垒，将窗外货轮的鸣笛、街道的喧嚣，尽数过滤成一幅无声流动的默片——玻璃上倒映着港督府的尖顶，也映着海面粼粼的波光，却唯独映不出室内半分波澜。
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。紫檀木办公桌泛着温润的光，散发出沉稳的木质香气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山崎威士忌冷冽气息——那是陈峰刚抿过一口的酒，杯底还剩着浅淡的琥珀色液体，在桌角静静立着。
“叩叩——”
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敲门声后，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。一道带着哭腔的、压抑的抽噎声，像一根细针，猝不及防刺破了这片绝对的寂静，扎得人耳膜发紧。
林嘉欣站在门口，身上还穿着那身蓝白色的玛利诺修院学校校服——领口系着整齐的蝴蝶结，裙摆刚过膝盖，是港城名门少女最标准的模样。可那张总是挂着甜甜笑意、干净得像块糯米糍的脸蛋，此刻却被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：睫毛湿成一绺，沾着晶莹的泪珠，眼眶红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水蜜桃，连鼻尖都泛着红，一抽一抽地，看得人心头发紧。
她的右手死死攥着一份折叠起来的报纸，印刷粗糙的纸边被捏得发皱，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——那份报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，烫得她掌心发疼，却怎么也舍不得松开，又或者说，是怕一松开，那份铺天盖地的恶意就会将自己彻底淹没。
陈峰从巨大的真皮老板椅上转过身。椅背转动时发出轻微的“咔嗒”声，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。他没有说话，甚至没有皱一下眉，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她——瞳孔漆黑，像浸在冷水中的墨，没有责备的锐利，没有愤怒的火焰，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、像评估一份季度财报般的冷静审视，仿佛眼前哭成泪人的少女，只是一份需要分析的“文件”。
林嘉欣的嘴唇哆嗦着，想解释，想辩解，可话到嘴边，却被喉咙里堵着的巨大委屈卡得支离破碎。“陈……陈先生……”她的声音发颤，带着刚哭过的沙哑，“我没有……真的没有……我们只是……只是去旺角的书店……买参考书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滚落，砸在她攥着报纸的手背上，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，哭得更凶了——她知道陈峰的规矩，知道他最讨厌“麻烦”，而自己现在，无疑成了那个制造麻烦的人。
陈峰终于站起身，朝她走去。他走得很慢，脚下那双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皮鞋，踩在铺满整个办公室的昂贵波斯地毯上，没有发出一丝声音，像一道无声的影子，缓缓靠近。走到她面前时，他没有停下，只是伸出手，从她颤抖的指缝里，轻轻抽走了那份被攥得发烫的报纸。
他抬手，缓缓展开报纸。娱乐版的头条赫然在目——用一种触目惊心的巨大黑色粗体字，印着刺眼的标题：《峰锐小公主早恋？与神秘男同学亲密同逛书店！》。标题旁配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，是用长焦镜头偷拍的：画面里，林嘉欣和一个穿着同款校服的男生并肩站在书架前，男生正指着一本书，似乎在和她说话；男生的脸被打上了厚厚的马赛克，而她的侧脸清晰可见，连嘴角那抹礼貌的笑意，都被解读成了“亲密”。
陈峰的目光在那行标题上停留了不到一秒，快得像只是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字眼。然后，他抬起眼，重新看向林嘉欣——她的肩膀还在微微发抖，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无助，像只受惊的小鹿，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哽咽。
下一秒，他伸出两只手，拇指和食指分别捏住报纸的上下两端，指尖微微用力。
“嘶啦——”
一声清脆的撕裂声，在极致安静的办公室里炸开，格外刺耳。报纸从中间被生生撕成两半，印刷的油墨随着纸张的断裂微微脱落，飘在空气中。陈峰没有停，又将两半报纸叠在一起，再次用力——“嘶啦”，变成四半；再叠，再撕，直到那份承载着恶意的报纸，变成一堆碎得再也拼凑不回原样的纸屑。
他松开手，指尖松开的瞬间，那些黑色的纸屑像一群失去力气的蝴蝶，纷纷扬扬地落下，轻飘飘地落进他脚边那个纯银打造的垃圾桶里，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，彻底消失不见。
“我没有问你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没有起伏，却像一颗精准投下的定心丸，稳稳砸进了林嘉欣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。她猛地抬起头，泪眼朦胧地看着他，哭声瞬间停住，只剩下还在微微抽搐的肩膀——她没想到，他没有问缘由，没有骂她，甚至没有多看那份报纸一眼。
陈峰伸出手，用拇指指腹，有些粗暴地擦掉了她脸颊上那道还温热的泪痕——动作不算温柔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属于掌控者的力量，却没有丝毫嫌弃，反而像在拂去一件珍宝上的灰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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