汇丰银行总行大厦，皇后大道中一号。
门口那对威严的铜狮，张口怒目，在八十年代香港湿热的空气里，被岁月与无数信徒的触摸，磨砺出一种近乎神性的，冰冷的包浆。
VIP通道的旋转门，无声地将街面的嘈杂与燥热，隔绝成另一个世界。
空气里的温度，骤然下降了至少五度。
中央空调吹出的风，带着一种昂贵的，属于过滤系统的，干燥洁净的气息。
大堂经理的脚步，踩在光可鉴人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上，几乎听不见声音。
他微微躬着身，引着陈峰与张敏，走向一部需要特殊密钥才能启动的专属电梯。
“陈生，这边请。”
他的声音，谦卑，恭敬，却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，属于职业顶端的精明与兴奋。
电梯内，四壁是抛光的红木，空气里浮动着皮革与木料混合的，沉闷的香气。
电梯没有显示楼层。
它只是平稳地，沉默地，向着大厦深处，一个不对外开放的，地图上不存在的区域沉降。
“叮。”
门开了。
眼前不是办公室，也不是会客室。
而是一条由厚重合金构成的，冷峻的走廊。
走廊的尽头，是一扇堪比银行金库的，巨大的圆形转盘门。
经理在门口的密码器上，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指令，又验证了虹膜。
“咔哒——”
沉重的机括声，在死寂的空气里，显得格外刺耳。
圆形门缓缓旋开。
一股更冷的，带着金属与旧纸币气息的空气，扑面而来。
密室里。
没有想象中堆积如山的现金。
只有一排排冰冷的，泛着暗哑黄光的金条，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合金架上，像一座沉默的，用财富堆砌而成的，小小的山。
经理的额角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。
他不敢去看陈峰的脸，只是低着头，用一种近乎汇报的语气开口。
“陈生，您上次存放的金条，按照今日伦敦金的收盘价，扣除所有费用后，可兑换的现金总额是……”
他顿了下，喉结滚动，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。
“一亿零七百万港币。”
陈峰的目光，从那片金色的山上收回，落在了经理的脸上。
他的表情，没有任何变化。
仿佛那个数字，与楼下茶餐厅一份烧鹅饭的价钱，没有本质区别。
“存一亿进去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。
“零头提现。”
经理的呼吸，停滞了一秒，随即用更快的语速应答。
“是，是！我马上安排！”
陈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，补充了一句。
“顺便，开个全球账户。”
张敏站在他身后。
当经理将一份厚厚的开户文件，与一支沉甸甸的派克金笔递到她面前时，她的指尖，有些发凉。
她需要在这份文件上，作为峰锐资本的授权人，签下自己的名字。
笔尖，触碰到磅纸。
那冰冷的，昂贵的质感，像一道微弱的电流，瞬间击中了她的记忆深处。
一幕褪色的画面，毫无征兆地，在她脑海里炸开。
1981年的冬天。
漏风的铁皮棚，空气里是铁锈与贫穷混合的，令人作呕的味道。
一个穿着旧西装，却掩不住浑身锐气的男人，将一份抵押铁皮棚的贷款协议，推到她面前。
那时的她，也是这样，握着一支廉价的圆珠笔。
协议上那个数字，刺眼，灼热。
伍万。
港币。
那个数字，是他们全部的希望，也是压得她喘不过气的，唯一的赌注。
“张小姐？”
经理的声音，将她从那场遥远的，几乎快要褪色的梦里，拉了回来。
张敏猛地回神。
她看着眼前这份文件上，那串长得让她有些晕眩的数字。
“账户最低存款要求：壹亿港币。”
她的视线，缓缓上移，落在了那个依旧站在金条前，背影沉稳如山的男人身上。
原来，还不到四年。
她忽然觉得，那个在铁皮棚里瑟瑟发抖的夜晚，那份贷五万块钱都要赌上全部身家的日子。
像一场褪了色的，不真实的梦。
或者说。
眼下这一切，才是那场梦的延续。
一场用金钱与权力，堆砌起来的，更加荒诞，也更加真实的梦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握紧了手里的派克金笔。
然后，一笔一划地，在那张价值一亿港币的纸上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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