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术室外,长椅冰凉。国忠挨着玉凤坐下,手臂轻轻环住她瘦削的肩头,一下下,无声地拍抚着。国全像根钉子,死死钉在手术室门前,两只手神经质地搓揉着,脸绷得像块铁板。
角落阴影里,周阿彬背靠着墙,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粘在门楣上那盏红灯上——护士说了,灯灭,人出。
走廊尽头猛地炸响一个洪钟般的声音,带着哭腔:
“伯轩呢!伯轩在哪儿啊——!” 武诚义那高大魁梧的身影,竟有些踉跄地出现在转角,跌跌撞撞扑过来。他是天擦黑才得了信儿,心急火燎地让老伴郭大妈和闺女武小娴赶紧去民福里笔墨庄——那儿还有两个小的要人照应!
“国忠!这……这到底是咋回事?!”武诚义一把抓住陆国忠的胳膊,手指掐得死紧,“你爸他……他平时连门槛都懒得迈出去啊!”
“武大伯,”国忠声音发涩,“我也是听当值的巡警讲的。他们说……看见我爸一个人在海格路上,像丢了魂似的来回走。巡警想上去问问,谁晓得……谁晓得我爸他突然就……就朝着一辆小汽车撞了过去!亏得那司机反应快,一脚刹住,不然……”
“这……这……为啥啊?!”武诚义急得直跺脚,脚下的水磨石地砰砰作响。
“玉凤姐!灯!灯灭了!” 周阿彬的破锣嗓子带着颤音,猛地划破了压抑的寂静。
玉凤像被电击般弹了起来,跌跌撞撞扑向那扇紧闭的门。
门,无声地向内滑开。陆伯轩静静地躺在推床上,麻药劲儿还没过,面容平静得如同沉沉睡去。
“阿爸!” 陆家三个子女的声音同时哽在喉咙里,又带着希冀冲出。
医生摘下口罩,朝魂不守舍的玉凤招招手,语气带着一丝宽慰:“放心,手术很顺当。你父亲底子好,只要能熬过这头三天,人就挺过来了,后面就能转普通病房。”
........
虹口,梅花堂。 日本特务机关“梅机关”驻地森然。
高级顾问二宫正辉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办公室,刚从一场冗长的会议中抽身。
他重重跌坐在椅子里,拇指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,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疲惫。
最近的战局,如同一锅熬干了的稠粥,在华北、华中广袤的土地上深陷泥潭。帝国军队早已失却了两年前那摧枯拉朽的锋芒,每一步都变得艰难异常。
身为“梅机关”的高级顾问,二宫对76号特工总部的作为更是鄙夷到了骨子里。他甚至隐隐嗅到了一丝腐烂的气息——特工总部那两个手握实权的主任,口口声声效忠天皇,誓死拥护大日本帝国,背地里……谁敢说他们不是在玩阳奉阴违的把戏?一面高举着忠义的旗幡,一面却可能正与重庆的老蒋暗通款曲,苟且媾和!
想到此处,二宫的眼神中透出杀机——特工总部应该换换人头了。
“叮铃铃——叮铃铃——” 办公桌上那部黑色电话,猝然尖啸起来,打破了室内的死寂。
“莫西莫西。”二宫抓起听筒,听筒里立刻传来助手小林瑛太急促的汇报声……
“纳尼?!” 二宫瞳孔骤缩,握着听筒的手僵在半空,“是他自己撞上去的?.....什么?........你声音大点,右脚截肢了?!”
电话那头早已挂断,只剩下一片忙音。二宫却像被施了定身法,僵在原地,听筒里空洞的“嘟—嘟—嘟—”声,机械地敲打着耳膜。
“八嘎!”
一声压抑的怒吼终于从齿缝里迸出!
二宫手臂猛地挥落,听筒“哐当”一声重重砸在坚硬的橡木桌面上,震得笔筒都跳了一下。随即,他整个人像被瞬间抽去了筋骨,颓然陷进那张宽大却冰冷的皮椅深处。
茫然地盯着那部电话看了许久,二宫眼中戾气一闪,猛地再次抄起听筒,飞快地拨通了小林瑛太:
“过几天,你代我去看望一下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:
“毕竟是老相识……真没想到,这位陆桑,不单是个文人,竟还是个……硬骨头!”
三天后,陆伯轩闯过了鬼门关,转到了普通病房。脸上总算见了点血色,他侧脸看着守在床边、眼窝深陷的玉凤,轻声问:“侬一直守牢医院里,两个小人哪能办?”
“阿爸放心,”玉凤揉了揉熬得发红的眼角,声音温软,“小人都交给郭大妈了。杨家姆妈年纪大,吃不消的。” 她已经衣不解带守了整整三天三夜。国忠和国全轮番劝她回家歇歇,都被她摇头挡了回去。
玉凤用小勺舀了温水,一点点喂到陆伯轩唇边:“阿爸,侬啥也甭想,就一门心思养伤,好伐?”
“老阿哥,侬福气好啊!这么孝顺的女儿,少有!”邻床的病友忍不住插话,满是羡慕。
陆伯轩嘴角牵起一丝虚弱的笑,点点头:“是格呀……比亲生的还要贴心。”
“哦哟!还是养女啊?!难得,真正难得!”病友睁大了眼,连声惊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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