审讯室的灯光是冷硬的白，直直打在赵立群身上，将他那件定制西装的褶皱照得无处遁形。袖口绣着的“ZLQ”缩写，曾是他身份与体面的象征，此刻却像三个刺眼的嘲讽，映着他微微佝偻的肩背——往日刻意挺拔的姿态，终究在铁证面前泄了气。
林晓坐在他对面，指尖未碰桌上的证据，只是平静地看着他。这双看过隆安漏雨屋、听过百姓哭诉的眼睛，此刻像一潭深湖，藏着锐度却不外露：“赵书记，我们查了‘盛景装修公司’，法定代表人张建军，是你母亲那边的远房表弟，对吧？”
赵立群的喉结猛地滚了一下，眼神下意识瞟向审讯室角落的监控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紧：“林组长，亲戚归亲戚，生意归生意。古县就这么几家有资质的装修公司，盛景的报价合理、工期有保障，选他们做仿古街和县委办公室装修，完全是按程序来的，没有任何问题。”
“按程序？”林晓终于抬手，将一份市场评估报告推到他面前，纸张与桌面碰撞的轻响，在寂静中格外清晰，“市场价每平米800元的仿古木作，盛景给古县的报价是2400元；普通办公室装修成本每平米1200元，你那间‘简装’办公室，实际花费每平米4800元。8000万的仿古街项目，单装修一项就多支出2000万，这笔钱，通过三次‘材料加价’‘工期补贴’的名义，最终流入了张建军的私人账户。”
她顿了顿，目光锁住赵立群骤然发白的脸：“而张建军的账户，每个月都会向你名下一个隐秘的理财账户，转入固定‘分红’——密码是你女儿的生日，，我说得对吗？”
“你……你胡说！”赵立群猛地拍案，手掌落在桌面的声响带着几分色厉内荏，“那是张建军的正常经营所得！我是县委书记，怎么可能利用职权谋私利？林组长，你这是断章取义，是污蔑！”他的眼眶泛红，却不是愤怒，更像是恐慌到极致的伪装，“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古县！没有光鲜的仿古街，怎么招商引资？没有政绩，怎么给百姓争取更多资源？”
“为了百姓？”林晓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痛惜，“那你告诉我，商户们被强制更换的‘仿古招牌’，实际成本500元，却被收取3万元，23户商户合计被摊派69万，这笔钱除了极少部分用于制作，其余500万被你、文旅局局长和张建军瓜分，这也是为了百姓？”
她将周志强冒死从档案室偷出的采购合同复印件推过去，上面“实际成本：500元/块”的字迹，被红笔圈得醒目：“周志强的儿子，原本在老街开了家手工艺品店，就因为付不起这3万招牌费，资金链断裂倒闭，妻子也跟他离了婚。你所谓的‘为了古县’，是踩着多少百姓的生计往上爬？”
“周志强……”赵立群喃喃念着这个名字，眼神闪烁不定。他想起当初周志强三次提交整改方案时，那副梗着脖子、宁折不弯的样子，想起自己当时轻蔑地批注“先保形象，民生暂缓”，想起周志强红着眼眶说“你会后悔的”——原来，他真的后悔了。
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，此刻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：陈秀莲攥着招牌收据，在文旅局门口哭着哀求“再宽限几天”；老街王大爷因污水倒灌，床被泡烂后，拄着拐杖来县政府请愿，却被他让秘书打发走；商户们私下抱怨“管理费比利润高”，他却只当没听见，一门心思扑在迎检彩排和宣传短片上。
“我……我只是想快点做出成绩。”赵立群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像泄了气的皮球，往日的官腔荡然无存，只剩下苍白的辩解，“在市委宣传部待了八年，我太清楚‘形象’有多重要。没有亮眼的政绩，就升不了官；升不了官，就没有更大的权力，就……就没法真正为古县做事。”
“权力不是用来谋政绩的，是用来为百姓办事的。”林晓的声音软了下来，却依旧掷地有声，“你口中的‘光鲜政绩’，是1500万只播了3次的宣传短片，是500万用来租道具、买鲜花的迎检费用，是2000万中饱私囊的利益输送。而百姓真正需要的，是不漏水的屋顶、不堵塞的管网、能养家糊口的小店——这些，你都给不了，因为你把百姓的利益，当成了自己仕途的垫脚石。”
赵立群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，双手捂住脸，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。他想起女儿留学时，自己给她转去大额生活费，告诉她“爸爸会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”；想起母亲临终前叮嘱他“当官要为民做主，别忘本”；想起刚到古县上任时，他在全县干部大会上说“要让古县的每一个百姓，都能感受到发展的温度”。
这些曾经的承诺与初心，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，一刀刀割在他的心上。他的身体顺着椅背滑下去，背脊再也挺不直，像是被自己的贪婪与自私压垮了。“我错了……”他的声音沙哑破碎，带着无尽的悔恨，“我不该贪那笔钱，不该搞劳民伤财的仿古街，不该……不该辜负那些信任我的百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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