屏幕上跳动的，是一个他更熟悉，也更不想在此刻接到的名字——镇长。
赵强的动作僵住了。他拿着手机，像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整个黑龙潭边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身上，那震动的手机铃声，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，像一声声催命的符咒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赵强深吸一口气，看了一眼林正，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决绝。他按下了接听键，并顺手点开了免提。
“喂，镇长。”
“赵强啊！”镇长那带着些许官腔，却又故作亲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，在这死寂的山林里格外清晰，“我刚听说，白马村那边……是不是出了点事啊？我这正跟县里领导汇报工作呢，县领导对我们镇的稳定大局，可是很关心的。”
“稳定大局”四个字，被他咬得特别重。
赵强握着手机的手，青筋毕露。
“镇长，这里不是出了点事，”他一字一顿，声音沉得像潭底的淤泥，“是出了人命案。两条，不，是三条人命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。
“什么？！”镇长的声音瞬间拔高，充满了震惊，但林正却从那震惊中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，“怎么会这样！谁干的？查清楚没有？”
“初步调查，嫌疑人指向企业办牛建国主任的司机。”赵强硬着头皮，把这句话扔了出去。
电话那头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这一次，沉默持续了更久。久到赵强甚至以为信号断了。
“老赵啊……”镇长的声音再次响起时，已经变得无比严肃和低沉，像是在刻意压制着什么，“你也是个老同志了，办案子，要讲证据，不能捕风捉影。牛建国同志是我们镇里的经济干将，他的司机，怎么会跟山村里的命案扯上关系？这里面，会不会有什么误会？”
“镇长，我们找到了人证和物证。”
“人证会看错，物证会巧合！”镇长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，“赵强！我命令你，在没有得到确凿无疑的铁证之前，不许把事情扩大化！更不许把不相干的同志牵扯进来！这件事，影响太恶劣了！你必须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！先回来，到我办公室，当面汇报！记住，是悄悄地回来，不要惊动任何人！”
“可是镇长，嫌疑人正在逃窜，现在是抓捕的黄金时间……”
“我说的话你没听懂吗？！”镇长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怒火，“稳定！稳定压倒一切！这是政治任务！抓一个司机重要，还是我们全镇的声誉重要？孰轻孰重，你掂量不清楚吗？！”
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
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。
赵强举着手机，愣在原地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。
周围的村民和警察们大气都不敢出，他们都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。那赤裸裸的偏袒和蛮横的命令，像一张无形的大网，从天而降，将所有人都笼罩了进去。
一股屈辱和无力感，涌上赵强的心头。他感觉自己不是一名人民警察，而是一条被主人呵斥的狗。
他抬起头，看向林正，眼神里充满了血丝，嘴唇翕动着，想说什么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几十年来建立的职业信念，在这一刻，被镇长一个电话，击得粉碎。
林正的表情，却依旧平静。
他只是走上前，轻轻拍了拍赵强的肩膀。
“赵所长，”他看着那片幽深的潭水，缓缓开口，“你还记得，你对你的兵说，人命关天吗？”
赵强浑身一震。
“现在，天塌下来了。你这个当兵的，是选择顶着，还是趴下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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