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周主任,关于那个路……”门口的王铁山,终于把嘴里的烟取了下来,在手里把玩着,懒洋洋地开口了,“你要是想查,我倒是能给你提供点线索。那路用的水泥标号够不够,沙子里的含土量高不高,路基压得实不实,你别问他们,你找个懂行的,随便在路上钻个孔,取个芯,一看就全明白了。保证比他们那财务报表,清楚多了。”
他这话,说得轻飘飘,却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了牛建国的心口上。
取芯检测?那不是要了他的老命!
“你……你血口喷人!”牛建国终于爆发了,他指着王铁山,声嘶力竭地吼道,“你一个包工头,你懂什么!我们的工程都是经过专业监理的!有完整的手续!”
“对,我不懂。”王铁山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,“我就是个粗人,我只知道,老百姓的摩托车骑在上面,比他娘的在搓衣板上还颠。这就叫‘村村通’?我看叫‘村村痛’还差不多!”
“你!”
“好了!”
周海一声低喝,打断了牛建国的咆哮。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,看向钱广博和牛建国的眼神里,再也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看来,这个项目确实很有‘特色’。”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,又抽出了一份空白的函件,拿起笔,迅速在上面填写起来,“既然这样,口说无凭,我们还是按规矩办。”
他写完,将函件递给身边的王科长。
“王科长,小李。”周海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,“你们二位,现在立刻去镇财政所和城建办,把青云镇2021年度‘村村通’公路硬化工程的全部立项文件、招投标资料、监理报告、验收报告以及财务凭证,就地封存,贴上封条。我需要看到从第一笔拨款到最后一笔结算的全部原始单据。”
就地封存!
这四个字,像四道催命符,打在了钱广博和牛建国的天灵盖上。
钱广博的身体猛地一晃,他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,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,一个字都吐不出来。他知道,完了。一切都完了。档案可以作假,但原始单据不行,那么多环节,那么多经手人,只要深查,必然会露出马脚。
而牛建国,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尽,变得惨白如纸。他的嘴唇哆嗦着,眼神涣散,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,砰地一声,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,椅子腿与地面摩擦,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。
王科长和小李站起身,对着周海点了点头,一言不发,转身便快步走出了会议室。他们带走的,不仅仅是调查的命令,更是钱广博和牛建国最后的希望。
会议室里,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。
只剩下牛建国粗重的喘息声,和钱广博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里,茶叶缓缓下沉的微弱声响。
周海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,他走到林正面前,那张严肃的国字脸上,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复杂的,近乎于赞许的神情。
他伸出手,拍了拍林正的肩膀。
“小同志,你那两本账,做得很好。”
说完,他便转身,带着那本薄薄的,却重如泰山的“民心账”,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。
门外,阳光正好。
门内,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狱。
林正看着瘫坐在椅子上,眼神空洞的牛建国,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,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钱广博,心中没有太多的快意,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。
他知道,青云镇的天,要变了。而这场风暴的起点,仅仅是因为他当初,选择去认真倾听一个上访老人的诉求,选择去解决一个偏远山村最迫切的饮水难题。
就在这时,那扇敞开的会议室门外,探进一个脑袋,是党政办的小刘。他看着屋内的场景,吓得缩了缩脖子,小声对林正说道:“林……林副局长,县……县委组织部……来电话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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