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办公楼。
他只记得身后那扇红木门关上时,发出了一声沉闷而柔和的“咔哒”声,像是一句温文尔雅的最终审判,将他所有的激情和方案,都隔绝在了那个飘着昂贵茶香的世界里。
走廊里光洁如镜的地砖,映出他有些佝偻的影子。他手里捏着那份报告,纸张被手心的汗浸得温热,边缘已经起了皱。他想把它撕碎,或者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,但他没有。这东西,是他熬了一整夜的心血,即便被判了死刑,他也舍不得让它死得太难看。
他没有回信访办,那个小小的孤岛此刻也显得有些压抑。他需要一个地方,一个能让他喘口气,却又不会彻底松懈下来的地方。
他双腿发沉,无意识地穿过大院,走到了镇政府斜对面,一栋不起眼的两层小楼前。这里是青云镇的文化站,一楼是图书室,二楼是活动室,常年门可罗雀,是镇上比信访办还要冷清的所在。
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,一股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。图书室里空无一人,阳光透过布满尘埃的窗户,在空气中切割出无数道光柱,光柱里,尘埃正无声地狂舞。
管理员是一个姓王的阿姨,快退休了,此刻正戴着老花镜,聚精会神地织着毛衣,五颜六色的毛线在她手中翻飞,像是要把这间屋子所有的沉寂都织进去。她看到林正,只是抬了抬眼,算是打了招呼,便又低头专注于她的世界。
这种恰到好处的漠视,让林正感到一种难得的自在。
他走到一排靠墙的书架前,上面贴着“政策法规”的标签。书架上的书不多,大多是些过时的法律汇编和政策选读,封皮的颜色都已褪得看不出本来面目。
他将那份报告小心地放在一张阅览桌上,用一个旧茶杯压住,然后开始在书架上翻找。他像一个饥不择食的拾荒者,在信息的垃圾堆里,试图找出一点能果腹的东西。
钱广博的话,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。
“步子要一步一步走,饭要一口一口吃。”
“不能好高骛远。”
“现实条件不允许。”
每一句都那么正确,那么无懈可击,那么令人绝望。是啊,现实不允许。这座用金钱和规则砌成的南墙,坚不可摧。他一头撞上去,除了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,什么也改变不了。
放弃吗?
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,就被他狠狠掐灭。他眼前浮现出落鹰山村那条浑浊的小溪,浮现出那个老婆婆从井里提水时颤抖的手,浮现出孩子们因缺水而干裂的嘴唇。
他不能放弃。
撞不破墙,不代表无路可走。墙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玩,山洪堵住了回家的路,大人们束手无策,他却跟着一条小溪,绕了很远的山路,最终淌水回了家。
那条小溪,没有选择和洪水硬抗,它只是顺着地势,绕过了一块块顽石,最终汇入了江河。
镇里这条路被堵死了,那县里呢?市里呢?省里呢?国家呢?总有一条“溪流”,能绕过钱广博这块“顽石”。
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。他不再是那个茫然的年轻人,而是一个冷静的猎手,在寻找猎物的踪迹。他的手指拂过一本本积满灰尘的书脊,《全国农业工作会议精神学习纲要》、《某某年中央一号文件解读》……这些在别人看来枯燥乏味如嚼蜡的东西,此刻在他眼里,却可能藏着通往罗马的条条大路。
他抽出一本厚厚的、蓝色封皮的《国家扶贫开发政策汇编》,吹开上面的灰尘,呛得他咳嗽了两声。王阿姨从毛线堆里抬起头,看了他一眼,眼神里带着一丝看怪人似的同情。
林正毫不在意,他坐下来,一页一页地翻阅。
里面的文字,官方、严谨、刻板。每一条政策都由无数的定语和状语构成,绕得人头晕眼花。
“……为贯彻落实……,在……的指导下,以……为目标,坚持……的原则,积极推动……,着力解决……,确保……”
他看得头昏脑涨,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。他知道,魔鬼藏在细节里,机会,同样也藏在这些官样文章的字里行间。
他拿出自己的小本子,开始做笔记。
“专项扶贫资金:主要用于……”——这条不行,申请主体是县级政府,镇里说了不算。
“以工代赈项目资金:管理办法规定……”——这条也不行,需要县发改委立项,还是绕不开地方。
“农村饮水安全巩固提升工程:‘十三五’规划中明确指出……”——这条似乎有点希望,但项目审批权限下放到了市一级,想让市里为一个偏远乡镇的村子单独开绿灯,难于登天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窗外的光线从金黄变得橘红。王阿姨已经织完了一只袖子,收起毛线,打着哈欠准备下班了。她路过林正身边,看了一眼他本子上画得密密麻麻的横线和箭头,忍不住说了一句:“小伙子,看这些有啥用?白纸黑字,到了下面,还不是人说了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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