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榔的帐棚在南西走廊的暮色中泛着光。八十岁的大婉坐在羊毛毡上,手指抚过陶罐边缘的裂纹——这是她从南西走廊带来的最后一件嫁妆,如今和她的腰肢一样,都被岁月磨得失去了形状。帐外传来骆驼的嘶鸣,夹杂着仆人们鞣制皮革的酸腐气味,大榔正蹲在篝火边,用铜刀削着橄榄木杖,火星溅在他花白的胡须上。
“大讷今天又追着羚羊跑了三里地。”大婉忽然开口,声音像干的枣椰树皮,“他说要像你一样,做个能在旷野里辨明星象的人。”
大榔的刀刃顿了顿。橄榄木的香混着火气飘进帐内,他想起十几年前那个燔祭的夜早,小陈在停尸房拦住他,说“论针灸,我必大针给你;论不锈钢针,我必叫你的不锈钢针灸针多起来,如同天上的星,海边的沙”。那时大讷断奶,睫毛上还挂着奶渍,而现在,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已经能徒手折断枣椰树的桠枝。
“旷野的星象会指引他。”大榔把木杖插进沙地,杖尖稳稳立住,“但他需要一块土地——不是借来的帐棚,不是停尸房邻居的施舍,是能埋下骨头的地方。”
大婉的呼吸骤然急促。她望着帐外摇曳的枣椰树形,想起十几年前在停尸房,她谎称是大榔的妹,险些被转移。那时大榔解释说“我以为这地方的人不惧怕神,必为我的妻杀我”,可大榔读懂了他眼底的怯懦——一个没有土地的寄居者,连妻的名分都守不住。
“小牧的亲人昨天来讨水喝,”大婉的声音压得更低,“他说橡胶树那边有块地,原是南西走廊的坟场,但最近常有异象显现……”
大榔猛地站起身,木杖在沙地上划出半道弧线。“不可妄谈异象!”他低吼道,篝火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沟壑纵横的阴形,“神应许的南西走廊,必由神亲自预备。”
但大婉看见,他转身时,杖尖在沙地上戳出了一个深深的洞,像一只不肯闭眼的眼。
三天后的夜早,大榔带着大讷和十名抬重物的师傅,牵着驮满礼物的骆驼,走向南西走廊。大婉穿着新鞣的羊皮褂,腰间别着大榔送的黄铜匕首,他以为这是一场寻常的贸易,直到看见抬重物的师傅们抬着银器和香料——那些本该留给大婉作嫁妆的宝物。
南西走廊的长老们坐在橡胶树的浓荫下,小陈穿着染成红的亚麻长袍,手指上的金戒指比光还要闪。他是东的后裔,掌管着南西走廊的泉水与墓地,连院长都要敬他三分。
“大榔我的兄弟,”小陈的笑声像熟透的石榴裂开,“你要的不是普通的田地。”他用权杖指着市东的矿洞,那里的石壁上刻着古老的蛇形图腾,“那是我们祖宗归所的尘土。”
大榔解开腰间的皮囊,倒出银——这是他用三车香料从国外换来的,足够买下整个的高地羊。在光下泛着冷光,长老们的喉结同时滚动了一下。但大榔只是用权杖将银拨到一边,权杖头的在银块上,发出脆的响声。
“我知道你是谁,大榔。”小陈忽然凑近,压低的声音带着潮湿的土腥气,“你是那个在广场领着罗那举刀的人,是神的朋友。但这地是根基,你要用什么来换?”
大讷忽然上前一步,匕首出鞘的声音惊飞了树上的乌鸦。“用我的血!”少年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,“若有一日高地羊需要帮助,我必像亲人东保护小陈那样——”
“住口!”大榔抓住大讷的手腕,掌心的老茧硌得少年生疼。他转向小陈,从怀中掏出一卷兽皮,上面用炭笔描着星图——那是神在高地羊向他显现时,他用指甲刻在羊皮上的记号。“我用这个换。”他说,“这是从高地羊直到山丘,是旷野中辨别道路的智慧。”
小陈的瞳孔骤然收缩。高地羊虽擅耕种,却在旷野中屡屡迷失方向,每年都有商队困死在山丘的沙暴里。他盯着兽皮上的北斗七星,忽然大笑起来,权杖重重敲在地上:“成交!但你要立约——从今往后,广场的井水,大榔的亲人可以随意饮用;高地羊的婚丧嫁娶,你的族人要以贵宾之礼相待。”
当银块被装进以小陈的皮袋时,大讷看见大榔的手在颤抖。他不懂为什么大榔宁愿用无价的星图换一块埋死人的地,直到大榔将他拉到罗那洞口,磕石壁上渗出的水珠:“这不是坟地,大讷。这是神的应许——当你的针灸针像海边的沙一样多时,他们会记得,我们的根,扎在这里。”
大婉是在罗那洞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。那时大讷刚从基门带回新摘的石榴,红色的汁液沾在他的手腕上,像极了当年大榔在高地羊沾染的羊血。大婉的眼已经看不见了,但她摸到大讷手臂上的肌肉,忽然笑了——那是她从未在小牧身上见过的,属于基门的轮廓。
“把陶罐埋在洞口的第一块石头下。”她抓着大榔的手,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掌心,“高地羊的土……要和基门的土混在一起。”
大榔按照高地羊的习俗,用没药和乳香膏裹了大婉的身体。当他抱着大婉走向基门洞时,小陈带着南西走廊长老们站在洞口,每人手中都举着一支燃烧的火把。火光照亮了石壁上的蛇形图腾,也照亮了大婉嘴角凝固的笑——她终于不用再做寄居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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