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投名状”三个字,像三根无形的钢针,扎在静心斋寂静的空气里。
秦振邦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,随即又涌上一股病态的潮红。他这辈子经历过的大风大浪,足以写成一部传奇,见过阿谀奉承的,见过拼死效忠的,也见过背信弃义的,却从未见过像林默这样的人。
拿着足以将他全家送进地狱的罪证,站在他的书房里,云淡风轻地告诉他,这是一份“投名状”。
这已经不是羞辱了,这是一种他从未理解过的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逻辑,荒诞到了极致,也恐怖到了极致。
“投名状?”
秦振邦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。他缓缓地重复着这个词,仿佛要用牙齿把它嚼碎,品尝出里面的毒汁。
“林默,你是在羞辱我,还是在羞辱你自己?你拿着我秦家的罪证,来对我纳投名状?滑天下之大稽!”他干笑两声,笑声里却没有半分笑意,只有一片冰冷的荒原。
书房里的老管家,已经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了最小,低着头,眼观鼻,鼻观心,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木雕。他知道,今晚这间书房里的任何一个字,泄露出去,都足以在江东省掀起十二级地震。
林默没有被秦老的怒火所动,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一下,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,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,在观察病人的激烈反应。
“秦老,您误会了。”林默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压过了书房里那座老式座钟的滴答声,“这份投名状,不是我纳给您的。是请您,纳给这个新时代。”
秦振邦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“这十三本账,如果现在全部摆在省委书记的办公桌上。”林默的语速不快,却像是一把手术刀,精准地剖析着局势,“您会倒,武建军会倒,江钢会彻底停摆,江东省的官场和商界,至少要塌掉半边天。书记会得到一个雷厉风行的‘反腐功绩’,但同时,他也会得到一个千疮百孔、人心惶惶的烂摊子。这不是改革,秦老,这是用一场大爆炸,把旧房子和地基一起炸上天。”
他顿了顿,给秦振邦留下了思考和消化的时间。
“书记想要的是什么?是一场平稳的、可控的、能出成果的改革。他要的是一栋崭新的大厦,而不是一片废墟。所以,他需要一个能稳住旧地基的人,一个能让那些盘根错节的钢筋水泥,和平地退出历史舞台的人。”
林默的目光,像探照灯一样锁在秦振邦的脸上。
“而整个江东省,有这个分量,有这个威望,能让那些‘老人’们听话的,除了您,再也找不出第二个。”
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秦振邦靠在太师椅上,一动不动,只有剧烈起伏的胸口,显示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。
他不是蠢人,相反,他聪明了一辈子。林默的话,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他脑中所有死结。他明白了林默的意图,也正因为明白了,才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意。
这个年轻人,他不是来掀桌子的。
他是来,重新制定游戏规则的。
“所以,你来了。”秦振邦的声音里,已经听不出喜怒,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,“你带着一本账本来,把另外十二本账本悬在我头上,然后告诉我,我可以选择不死,但必须帮你做事。林默,你这算盘,打得可真精啊。”
“秦老,这不是算盘,这是选择。”林默纠正道,“这艘叫‘国企改革’的船,已经扬帆起航了。您是想被这艘大船无情地碾过去,还是想体面地买张票,坐进头等舱,亲眼看着它驶向新的航向?这个选择权,我今天给您带来了。”
他伸出手指,将那本茶几上的“死亡笔记”,又往前推了推。
“这张船票,就是它。”
秦振邦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本笔记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他仿佛能透过那层牛皮纸,看到里面记录的每一个名字,每一笔交易,那都是他前半生权力的象征,也是他后半生罪孽的根源。
他沉默了许久,久到老管家都以为时间已经静止了。
终于,他抬起头,重新看向林默,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威严,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审慎。
“你想要什么?”秦振告问道,“你费了这么大的周章,冒着得罪我背后所有人的风险,布下这么大一个局,不可能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‘改革大局’。说吧,你的条件是什么?官位?还是钱?”
在他看来,一切行为背后,必有利益驱动。只要是利益,就可以谈,就可以交换。
林默闻言,却笑了。
那是一种很轻松的笑,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。
“秦老,说出来您可能不信。我这个年纪,对钱的兴趣,不如对模型齿轮的啮合度大。至于官位……”他摇了摇头,“如果我把这十三本账直接交给书记,您觉得,我现在的位子,会不会比现在高得多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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