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青龙水库”四个字一出口,李鬼祟的身体猛地一僵,端着茶杯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,滚烫的茶水溅出来,烫得他“嘶”了一声,却浑然不觉疼痛。
林默仿佛没看到他的失态,继续用一种探讨学术问题的口吻说:“那份文件很有意思,里面的很多数据,比如移民数量、补偿款项的总额,都跟我后来在咱们市地方志里看到公布的数据,有些出入。我当时还琢磨呢,是不是年代久远,统计口径不一样了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抬眼看向面如死灰的李鬼祟,脸上露出一个略带困惑的表情,像个真的在求知的好学生。
“对了,那份原始文件的最后,还有您的亲笔签名。您的字写得真好,苍劲有力,我一眼就认出来了。”
这番话,如同一把温柔的刀子,一刀一刀,精准地割在李鬼祟最脆弱的神经上。
没有威胁,没有勒索,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。
林默只是在陈述一个“事实”,一个他“无意中”发现的,“可能存在”问题的“事实”。可这个事实,却是李鬼祟当年仕途起步时最大的污点和死穴!为了政绩,他虚报了移民数量,冒领了一大笔根本不存在的补偿款。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,十年来一直是他平步青云的基石,也是他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恐惧。
他以为这秘密早已随着岁月一同被掩埋,却没想到,被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年轻人,轻描淡写地挖了出来。
“出入……呵呵,可能是……是统计口径问题,对,就是统计口径问题。”李鬼祟的声音干涩沙哑,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。他努力想挤出一个镇定的笑容,但脸上的肌肉完全不听使唤,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他看着林默,这个年轻人清澈的眼神里,没有贪婪,没有威胁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。这种平静,比任何声色俱厉的喝问都更让他感到恐惧。
他知道,自己完了。不是仕途完了,而是他作为上司的尊严和权力,在林默面前,已经彻底完了。
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只有热水在杯中发出细微的“滋滋”声。
终于,李鬼祟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,瘫软在椅子上。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那口气里,带着认命,带着妥协,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。
秘密被人知道是可怕的,但如果这个知道秘密的人,不打算立刻引爆它,那他就会从一个威胁,变成一个需要被“供奉”起来的“神”。
“林默啊……”李鬼祟再次开口,称呼已经变了,语气更是软得能掐出水来,“你……你是个好同志,工作认真,有钻研精神,是咱们地方志办未来的希望啊!”
他拿起桌上的电话,当着林默的面拨了个内线出去。
“喂,人事科吗?……对,是我,李鬼祟。关于林默同志调动岗位的事情,是我考虑不周,暂时取消!……对,取消!小林是个难得的人才,要好好培养!档案室的工作非常重要,必须由他这样认真负责的同志来抓总!”
挂掉电话,李鬼祟满脸堆笑地看着林默,那笑容谄媚得让林默都有些起鸡皮疙瘩。
“小林啊,你看,这都是误会。以后在单位,有什么事,直接来找我!谁要是敢给你穿小鞋,你告诉我,我给你做主!”他拍着胸脯,信誓旦旦地保证。
林默内心毫无波澜,甚至有点想笑。这就是官场,前一秒还想把你生吞活剥,后一秒就能把你当亲爹供着。
他知道,这只是第一步。李鬼祟这条线,已经被他牢牢攥在了手里。
“谢谢主任。”林默微微欠身,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,“没什么事的话,我就先回去工作了。档案室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。”
“去吧去吧,工作要紧。”李鬼祟忙不迭地站起来,亲自把林默送到门口,那热情劲儿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什么大领导。
林默拉开门,外面走廊上,几个假装路过的同事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散开。他能感受到那些投射在他背后的,混杂着敬畏、好奇和嫉妒的复杂目光。
他知道,从今天起,市地方志办公室,再没人敢小看他林默了。
而这,仅仅只是一个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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