换上那身洗得发白、肘部甚至有些磨损的蓝色工装,陈北玄推开宿舍吱呀作响的木门,走进了2000年初夏的阳光里。
719厂的全貌,如同一幅褪色而沉重的油画,在他眼前徐徐展开。
苏式风格的厂房高大而空旷,红砖墙面斑驳陆离,大片大片的墙皮剥落,露出里面灰暗的砖体。许多窗户的玻璃破碎,像是空洞无神的眼睛。一些窗洞用木板或废旧塑料布勉强遮挡着,在微风中发出啪嗒的轻响。
厂区主干道的水泥路面开裂严重,裂缝中顽强地钻出半人高的杂草。两条生锈的铁轨从厂区大门延伸进来,最终淹没在一片荒草丛中,仿佛两条死去的巨蟒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——陈年的机油味、铁锈的腥味、草木的清香,还有一种属于衰败的、尘埃落定的沉闷气息。
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着同样旧工装的老工人,佝偻着背,在厂区里慢吞吞地走着,或是蹲在车间门口,默默地抽着自卷的烟卷,眼神浑浊,看不到丝毫光彩。没有机器的轰鸣,没有往来穿梭的运输车,没有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。整个工厂,像一头濒死的巨兽,在寂静中缓慢地喘息。
陈北玄凭着记忆,走向最大的总装车间。车间的巨型铁门半开着,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。他侧身走了进去。
车间内部更加令人窒息。空间极其广阔,足以容纳大型装备的总装,但此刻却空旷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。几十台各式各样的机床——车床、铣床、刨床、钻床——如同沉默的钢铁墓碑,静静地趴伏在各自的位置上,覆盖着厚厚的油污、灰尘,甚至有些关键部位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锈迹。高高的天车上,吊钩静止在半空,钢缆上也挂满了灰絮。
只有零星几个老师傅,散落在车间的角落,拿着油壶和棉纱,一丝不苟地擦拭、保养着他们所剩无几的、视为伙伴的工具。他们的动作缓慢而专注,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,与整个环境的破败格格不入。
更多的人聚在一起,围成几个小圈子,愁容满面地低声议论着。
“老王,听说你家小子去南方了?那边怎么样?”
“唉,在个电子厂,一天干十二个钟头,流水线,能怎么样?就是挣个辛苦钱。”
“总比在这里耗着强啊!咱们这手艺,到了那边……人家要不要还两说呢。”
“我家那口子昨天又跟我吵了,说再不发饷,就带着孩子回娘家……”
“这日子,什么时候是个头啊……”
压抑的绝望,像浓雾一样笼罩着整个车间。陈北玄默默地走着,看着,心中五味杂陈。这些老师傅,很多都是建国初期就进厂的第一代工人,他们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里,他们的手艺是共和国工业的脊梁,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。
就在这时,厂区那套老旧的广播系统突然发出了“刺啦”的电流声,接着是一个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音:
“全体职工请注意,全体职工请注意!请立刻到大礼堂集合,召开全厂职工大会!重复一遍,请立刻到大礼堂集合!”
广播重复了三遍。车间里先是一静,随即响起一片更大的骚动。
“开会?又开会!开会能开出钱来吗?”
“怕是……最后的通知了吧?”
“走吧,是死是活,总得有个说法……”
工人们互相招呼着,脸上带着茫然、焦虑和一丝最后的期盼,如同溪流汇入江河,沉默而沉重地向位于厂区中心的大礼堂涌去。
陈北玄也跟在人流中。大礼堂同样破旧,木质座椅很多已经损坏,舞台上暗红色的幕布褪色严重,边缘破损。空气中混合着汗味、烟草味和灰尘的味道。
很快,能容纳近千人的礼堂就坐得满满当当,后面还有很多人站着。周卫国和几位同样面色沉重的厂领导走上舞台。周卫国走到那张用红布铺着、却仍能看到几个破洞的讲台前,调整了一下老式的麦克风,刺耳的反馈音让台下瞬间安静了不少。
他沉默了几秒钟,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熟悉而又憔悴的面孔,每一张脸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生计。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像是极其艰难地开口,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礼堂,带着沉重的回响:
“同志们……工友们……”
仅仅一个称呼,就让台下许多老工人的心沉了下去。周卫国平时更习惯叫“老师傅们”或者直接喊名字。
“今天召集大家来,是要宣布一个……一个沉重的决定。”周卫国的声音沙哑,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痛苦,“我刚从部里回来。上级……已经正式决定,对我们719厂,实施……政策性破产清算。”
“轰——!”
尽管早有预感,但当这句话真的从厂长口中说出来时,整个礼堂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弹,瞬间炸开了锅!
“什么?!破产清算?!”
“完了!这下全完了!”
“凭什么?!我们厂为国家生产了多少装备?说不要就不要了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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